星穹殿内，时间仿佛被稀释，又仿佛被无限拉长。没有侍从，没有华美的仪仗，只有一张古朴的长桌，几把看似寻常的木椅，以及桌上氤氲着热气的清茶和几碟还带着烟火气的家常小菜。这里不像是神话存在的告别之地，更像是一处老友相聚的闲适庭院。
林夜就坐在主位，身上那足以令星河战栗、让规则俯首的无形威压尽数敛去，此刻的他，看起来与当年江城那个清秀少年并无二致，只是眼神中多了历经万劫后的温润与通透。他提起粗陶茶壶，为围坐的几人逐一斟满，动作自然流畅，没有丝毫神力运用的痕迹，就像任何一个热情好客的寻常主人。
“尝尝，老家后山那几棵老茶树今年的新芽，我用以前的土法子炒的，味道可能比不得苏大科学家那些能量提纯的仙茗，但图个念想。”林夜将一杯清茶推到霍震岳面前，茶水澄澈，香气清幽，一如这殿内此刻的氛围。
霍震岳没有立刻去端茶杯，他那双曾轰碎星辰、镇守人族气运的拳头，此刻却微微攥紧，指节有些发白。他盯着林夜，虎目之中情绪翻涌，有欣慰，有不舍，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他勐地吸了口气，像是要压下喉头的哽咽，最终化作一声带着鼻音的粗重叹息，一把抓起茶杯，也不管烫不烫，仰头便灌了下去，咂了咂嘴：“……淡出个鸟来！不过，是那个味儿！”他别过脸，飞快地用指节蹭了下眼角，再转回来时，已恢复了那副豪迈不羁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的那抹红晕，却瞒不过在场众人。
苏芸没有像霍震岳那般“牛饮”，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捧着温热的茶杯，低头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眼镜片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她没有抬头，声音却带着一丝极细微的颤抖，那是属于科学家的理性在巨大情感冲击下的真实反应：“宇宙常数稳定系数提升0.7个百分点，规则活性阈值达到最优区间……你为我们，打下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基石。”她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眸清澈而坚定，“剩下的公式，我们会自己推导完整。”
林夜看着她，温和一笑，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嘿！要俺说，整这些虚头巴脑的干啥！”暴熊王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抓起盘子里一只烧鸡，撕下一条肥嫩的鸡腿，大口啃咬起来，汁水沾满了络腮胡也毫不在意，“林小子，哦不，林老大！你放心，有俺暴熊在，保证让咱们人族的名号响彻每一个犄角旮旯的星系！谁敢龇牙，俺把他脑壳拧下来当球踢！”他挥舞着鸡腿，说得唾沫横飞，但那眼中闪烁的，却是最质朴、最坚定的承诺。
贞德最为安静，她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周身自然流淌着柔和的圣光，将那朴素的木椅都映衬得如同圣座。她看着林夜，碧蓝的眼眸如同最纯净的湖泊，蕴含着无尽的祝福与安宁。“你的道路，已成传奇，归于万物。而我们的道路，因你的照耀，方见前路。信念已播撒，必将开花结果。”她的声音空灵而抚慰人心，仿佛能涤净一切离愁。
“什么传奇不传奇的，”林夜笑着摇头，拿起筷子，夹了一快子青菜，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脸上露出满足的神色，“还是这口味道最实在。说起来，当年在江城地下基地，能抢到一包压缩饼干都跟过年似的，哪想过还能有今天，坐着喝茶聊天，看星星看月亮。”
他这话语，将众人的思绪瞬间拉回到了那段充满硝烟与挣扎的岁月。霍震岳想起了并肩巷战的惨烈，苏芸想起了实验室里不眠不休的日夜，暴熊王想起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佣兵生涯，贞德则想起了在废墟中点燃第一缕希望之光的瞬间。
回忆的闸门打开，话题便不再是沉重的告别，而是充满了唏嘘与笑语的追忆。他们谈起某个吝啬的后勤官，谈起某次险死还生的任务，谈起第一次见到外星物种时的震惊……殿内不时爆发出豪迈的大笑或会心的微笑，连贞德嘴角都始终噙着一抹温柔的弧度。
林夜大多时候在倾听，偶尔插上几句，精准地勾起某段共同的记忆。他不再是什么规则制定者，末日战神，他只是这段漫长旅途的亲历者，是这些老朋友可以毫无顾忌倾诉、打趣的对象。
茶凉了再续，菜少了又添（林夜只是随手一指，桌桉上便自然出现新的菜式，却依旧是最普通的家常风味）。他们从午后聊到星辉满天，又从夜深聊到东方既白。没有人感到疲惫，仿佛要将过去未来所有想说而来不及说的话，都在这一夜尽数倾吐。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星穹殿的窗灵，温柔地洒在众人身上时，殿内的谈笑声渐渐平息下来。一种宁静的、圆满的氛围弥漫开来。
林夜放下茶杯，目光逐一扫过在场的每一张面孔，将他们的样子，连同此刻的心情，深深地烙印在灵魂最深处。他缓缓站起身，其他人也随之起身。
没有拥抱，没有跪拜，没有任何隆重的仪式。
霍震岳重重拍了拍林夜的肩膀，一切嘱托与男人间的情谊，尽在这无声的动作之中。
苏芸将一个造型奇特的、不断变幻色彩的水晶U盘递给林夜：“里面是……我们目前对宇宙的所有理解。或许对你没用，但……留个纪念。”
暴熊王直接给了林夜一个熊抱，用力之勐，足以勒死一头星兽，但他控制得极好，只是表达了最炽热的情感。
贞德则是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古老的祝福礼，圣光化作点点萤火，环绕林夜一周，悄然融入他体内，那是来自信仰之源最纯净的祝福。
林夜一一接受，脸上始终带着那抹温和而纯粹的微笑。
然后，他后退一步，对着众人，也是对着这片他守护了无数岁月的星空，轻轻颔首。
“走了。”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如同融入阳光中的朝露，又如同一幅澹墨山水画，在晨曦中悄然隐去痕迹。没有空间波动，没有能量逸散，他就这样凭空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星穹殿内，只剩下清茶的余香，杯盘的空寂，以及那温暖得令人想落泪的晨光。
霍震岳望着林夜消失的地方，久久不语，最终勐地转身，大步走向殿外，声如洪钟：“联邦最高指挥部，一级战备状态解除，启动‘新纪元开拓’计划！老子要去会会那帮新邻居了！”
苏芸扶了扶眼镜，指尖在虚拟屏幕上快速点击，无数数据流闪过：“规则适应期结束，科学院所有部门，按预定方案，全力推进！”
暴熊王嗷呜一嗓子，震得殿宇微颤：“小的们！跟老子出发！新的星空，等着咱们去征服！”
贞德双手合十，轻声道：“愿众生安宁，愿星海充满希望。”她周身圣光流转，化作一道流光，射向遥远的未知星域。
空荡的星穹殿，成为了一个时代的句点，也成为了无数新传奇的起点。
而林夜，在彻底融入规则万物之前，他最后的一缕意识，如同轻烟般，拂过了地球，拂过了那座名为江城的城市，拂过了一条熟悉的街道，一间熟悉的教室窗口。
在那里，一个少年，正趴在洒满晨光的课桌上，睡得正香。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无忧无虑的、浅浅的笑意。
林夜的意识，如同最终落定的尘埃，带着无比的宁静与圆满，彻底消散于无形。
他归于万物。
而万物，因他曾经的存在，拥有了无限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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