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洞内的死寂，被一种新生与腐朽交织的诡异平衡所取代。幽蓝的荧光无声洒落，映照着乌姆安详却冰冷的遗体，也映照着相拥的两人周身那缓缓流淌的、灰金色的奇异气流。这气流如同有生命的活物，自主运转，滋养着他们千疮百孔的身体，带来缓慢却坚定的愈合，却也无声地提醒着那场以命相搏、向死而生的惨烈。
苏晚栀靠在厉战怀中，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沉稳有力的心跳，以及那心跳深处，一丝竭力压抑却无法完全平复的、劫后余生的震颤。他的手臂依旧箍得很紧，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守护欲，仿佛一松手，她便会化作青烟消散。这份失而复得的后怕，与他平日里冷硬的外表格格不入，却像最滚烫的烙铁，深深印在苏晚栀心上，让她鼻尖发酸，又莫名心安。
她悄悄运转体内那缕微小的灰金气旋，惊喜地发现，原本枯竭的经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修复、拓宽，甚至变得更加坚韧通透！空间也似乎发生了某种本质的蜕变，泉眼扩大了一倍，氤氲的生命气息更加精纯浓郁，对周围草木的感知力也成倍增长！是因祸得福？还是那混沌源气本就蕴含着她无法理解的造化？
就在她沉浸于自身变化时，厉战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缓缓松开环抱的手臂，动作依旧带着重伤未愈的僵硬和谨慎，但那双深邃的眸子已恢复了惯有的锐利与冷静，只是那冰封的湖面下，暗流汹涌，多了些沉淀下来的、更加深沉的东西。
“能动吗？”他低头看她，声音沙哑，却不再是破碎的嘶吼，恢复了惯有的简洁冷硬，只是那冷硬之下，似乎裹着一层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缓和？
苏晚栀尝试活动了一下手脚，虽然依旧虚弱剧痛，但在灰金气流的滋养下，已不至于动弹不得。她点点头：“可以慢慢走。”
厉战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乌姆的遗体，眸色沉了沉，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晦暗。他沉默地站起身，动作因牵动伤口而微微蹙眉，却依旧挺直脊背，走到乌姆身边。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看了一眼这个救他们又算计他们、神秘而复杂的古巫医，然后弯下腰，用未受伤的右手，极其费力地开始搬运旁边的石块。
苏晚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他是想……安葬乌姆。尽管乌姆目的不纯，但终究于他们有救命之恩，且同是白狼的仇敌。在这与世隔绝的深渊之底，入土为安，是最后的尊严。
她忍着痛，挣扎着想上前帮忙。
“别动。”厉战头也不回，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我能处理。”
他的语气恢复了命令式的口吻，带着一种重新掌控局面的强势。苏晚栀停下动作，看着他笨拙却坚定地用一只手和受伤的身体，一点点垒砌着石冢，汗水浸湿了他玄色的鬓角，后背的伤口因用力而再次渗出血迹，但他抿紧薄唇，一言不发。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濒临崩溃、脆弱无助的男人，又重新变回了那个顶天立地、背负着沉重过往与未来的……厉战。只是，那冷硬的轮廓，似乎比以往……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厚重。
石冢垒好，厉战站在坟前，沉默了片刻。没有祭奠，没有言语，只有一种无声的告别。然后，他毅然转身，走到苏晚栀面前，蹲下身。
“上来。”他言简意赅，语气不容拒绝。洞内危机四伏，白狼的人可能去而复返，必须尽快离开。
苏晚栀看着他还缠着固定夹板的左臂和苍白的面色，心中一痛，连忙摇头：“你的伤……我可以自己走……”
“别让我说第二遍。”厉战打断她，抬眸看她，目光深邃而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和……一丝极淡的、不容错辩的坚持。
苏晚栀的心尖一颤，所有拒绝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咬了咬唇，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伏上他宽阔却略显单薄的后背。他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随即稳稳地将她背起。他的脊背并不算特别宽阔，却异常坚实可靠，传递来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感。
厉战拄着临时削成的木杖，背着她，一步一步，朝着暗河下游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踏得极其沉稳，尽管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溶洞内光线昏暗，只有幽蓝的荧光和灰金气流微弱的辉光指引前路。地下河水声潺潺，冰冷刺骨。
苏晚栀趴在他背上，脸颊贴着他冰凉的后颈，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草药味，以及那股独属于他的、冷冽而干净的气息。她的手臂轻轻环着他的脖颈，能感觉到他颈部动脉有力的搏动。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和依赖感，在寂静的跋涉中悄然滋生，冲淡了伤痛和恐惧。
“我们……去哪？”她低声问，声音在空旷的洞穴中显得有些微弱。
“找出口。”厉战的声音从前传来，低沉而清晰，“白狼的人能找到这里，说明必有其他路径通往外界。顺着水脉，或有一线生机。”
他的判断冷静而准确。苏晚栀不再多问，将脸埋得更深了些，全心信任地依靠着他。
不知在黑暗中行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天光！空气也变得清新湿润起来！有风！是出口！
厉战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只见暗河在此汇入一个巨大的地下湖，湖的另一端，是一个被藤蔓和钟乳石半掩的、通往地面的天然洞口！久违的天光从洞口洒入，虽然依旧被茂密的植被过滤得斑驳陆离，却足以照亮希望！
“到了。”厉战停下脚步，微微喘息着，将苏晚栀小心地放下，靠坐在洞口一块干燥的岩石上。他则警惕地守在洞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穿透藤蔓缝隙，仔细勘察着外面的情况。
外面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原始丛林，古木参天，藤蔓缠绕，鸟鸣虫嘶，充满生机，却也暗藏杀机。但至少，他们离开了那个压抑绝望的地下世界。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厉战苍白却冷峻的侧脸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他微微眯起眼，适应着久违的光线，周身那股内敛的煞气在阳光下似乎消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生死洗礼后的、深沉的疲惫与……一种更加坚硬的冷静。
苏晚栀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他们活下来了，但未来的路，依旧布满荆棘。白狼的追杀，体内的隐患，身份的谜团……一切都远未结束。
厉战勘察完毕，确认暂时安全，才转身走回苏晚栀身边。他蹲下身，沉默地检查了一下她腿上的伤口，又从怀中（那里藏着苏晚栀之前准备的伤药）拿出药粉，动作略显笨拙却异常仔细地为她重新上药包扎。他的指尖冰凉，触碰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轻柔。
“我们需要食物和安全的落脚点。”他包扎完毕，抬眸看她，目光平静无波，却不再像以往那般拒人千里，“你的‘能力’……恢复了几成？”他问得直接，却不再带有之前的审视和质疑，更像是一种平等的、基于现状的评估。
苏晚栀心中微动，如实相告：“空间……好像变强了很多。对草木的感知更清晰了，应该……能找到吃的和药。”
厉战几不可察地颔首，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了然。他没有追问细节，只是沉声道：“好。你指路，我警戒。先离开这片区域，找个隐蔽处再从长计议。”
这是一种全新的相处模式。不再是单纯的保护与被保护，而是……并肩作战的雏形。源于那场生死与共的考验，源于体内同源的力量，也源于……某些心照不宣的改变。
“嗯。”苏晚栀用力点头，心中涌起一股勇气。她伸出手，指向丛林深处一个方向：“那边……草木气息很旺盛，可能有水源和可食用的果子。”
厉战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目光锐利地扫视片刻，微微点头。他再次蹲下身，示意她上来。
苏晚栀这次没有犹豫，顺从地伏上他的背。这一次，他的脊背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僵硬了。
厉战背起她，一手拄杖，一手护在她身后，迈着坚定而沉稳的步伐，踏入了那片充满未知与危险的原始丛林。阳光透过枝叶，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前路漫漫，杀机四伏。
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
深渊同行，向死而生。
有些东西，已然在鲜血与绝望中，
悄然改变，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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