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空气闻起来像是尘封的世纪和被遗忘的誓言混合体。
灯光昏暗,勉强照亮了眼前这片混乱的宝库——或者说,更像是一个塞满了历史残骸的储藏间。
我正费力地将一个沉重的木箱往角落里挪。
里面装着的,正是从贝克医生那儿“回收”来的部分战利品。
价值连城?或许吧。
对我而言,它们更像是沉重的记忆碎片,太多了,多到几乎要将这栋老宅的地基压垮。
伊兹蹲在旁边,正小心翼翼地用软布擦拭一个银质的圣餐杯,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只睡着的鸟。
她那纤细的手指拂过杯身上繁复的花纹,神情专注,与她不久前冷酷的决绝判若两人。
这地下室里,类似的“珍品”堆积如山。
架子上、箱子里、甚至地上随意摆放着几个用防尘布盖住的轮廓。
不是我不爱惜,实在是空间有限,而漫长岁月积累下来的“纪念品”又实在太多。
只有少数几件——比如挂在壁炉上方的那把燧发枪,或者书房里那张路易十四时期的写字台——才能享有被“陈列”的殊荣。
其余的,只能像现在这样,被无奈地塞进时间的褶皱里。
“好了,这些暂时就先这样吧。”
我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直起身。
箱子稳当地卡在了一堆旧地图卷筒和一个锈迹斑斑的骑士头盔之间。
回到楼上客厅。
光线明亮了许多,也驱散了地下室那种近乎窒息的沉重感。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颜色深邃如同凝固血液的液体——“生命之酿”。
伊兹则蜷缩在沙发的一角,手里把玩着电视遥控器。
屏幕上闪烁着不知名的肥皂剧。
“事情都处理干净了?”
她问,声音懒洋洋的,带着一忙碌后的疲惫。
“算是吧。”
我呷了一口血液,冰凉的醇厚感滑过喉咙。
“阿尔伯特·贝克医生,官方说法是食物中毒,在拘留所里。
当然,我们都知道那是怎么回事,效率倒是挺高。”
我没细说那微妙的暗示是如何通过几个“不经意”的渠道传递出去,又是如何被某些急于撇清关系或者乐于见到贝克垮台的人“心领神会”地执行了。
有时候,只需要点燃一根火柴,整片森林自己就会烧起来。
“那…那个开卡车的父亲呢?”
伊兹抬起头,湛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担忧。
马库斯·索恩,那枚被愤怒和绝望驱动的棋子。
“马库斯?”
我耸耸肩,走到她身边,动作自然地从她指间抽走了那根点燃的细长香烟,在烟灰缸里按灭。
“他正在走法律程序。袭击、绑架、危害公共安全…够他喝一壶的了。
不过,”我顿了顿,补充道,“那不是我该操心的事。他可没付我后续服务的报酬。”
契约就是契约,我提供了舞台和剧本,他完成了表演。
至于落幕后的命运,与我无关。
伊兹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
“总之,”我看着她,举起酒杯示意了一下,“合作愉快,荆棘公主殿下。”
她皱了皱小巧的鼻子,但还是从鼻腔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然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拿起我刚按灭的烟蒂,作势要重新点燃。
我屈起手指,在她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你可以试着把这个戒了。”
我说,“对儿童来说,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已经十六岁了!”
她捂着额头,不满地抗议。
“哦,抱歉,”我故作惊讶,“那就是快成年的儿童。在我看来,区别不大。”
毕竟,当你活了三百六十多年,看谁都像是刚从摇篮里爬出来没多久。
她鼓起脸颊,像只被惹恼的小猫,不再理我,转而把电视频道调到了一个体育台。
屏幕上是橄榄球比赛的精彩回放,充满了年轻的活力和汗水,与她此刻的年龄倒是很相称。
她盘腿坐在沙发上,光洁的小腿从宽松的牛仔裤边缘露出来一截,随着她无意识的动作轻轻晃动着,像钟摆一样,带着一种未经雕琢的、纯真的韵律感。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西拉斯?”
她盯着屏幕,看似随意地问道,“继续开网约车?”
“也许吧。”我含糊地回答。
“虽然开网约车确实…有失身份,但至少比和邦联税务局那帮蠢货打官司要省心。”
“那是什么?”
她终于忍不住,指了指我手中的酒杯,好奇心像小兽一样从她眼睛里探出头来。
“你不会喜欢的。”
我摇了摇头,“不要对你不该知道的事情抱有好奇心,小姑娘。那往往是麻烦的开端。”
她没再追问,但那份好奇明显没有消散。
沉默了一小会儿,她突然语出惊人:
“你想当我的监护人吗?”
“噗——”
我差点被口中的“生命之酿”呛到,虽然很快便用一个优雅的吞咽动作化解了尴尬,但喉咙里还是残留着一丝火辣的错愕。“你在开玩笑吗,伊莎贝拉?”
“我是认真的。”
她的表情异常严肃,那双蓝眼睛直视着我,“我母亲的财产追回来一部分,虽然不多,但我可以付给你工资。一笔很可观的工资。”
“这不是钱的问题。”
我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审视着她。
我耐着性子解释:“首先,法律程序上就通不过。
法院在指定监护人时,遵循的是‘儿童利益最大化’原则。
我?一个没有稳定工作,没有固定收入证明,银行账户常年接近于零,社会关系几乎一片空白,甚至连身份证明都存在‘异常延续性’的家伙…”
“你觉得哪个法官会把一个未成年少女判给我?”
我的背景调查报告,恐怕会让最富有想象力的社工都目瞪口呆。
“这对你来说不是问题。”
伊兹笃定地说。
在她看来,我似乎无所不能。
“是的,理论上,伪造些文件或者进行些‘必要沟通’并非不可能。”
我承认道,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沙发扶手,“但是,伊莎贝拉,我是个守法公民。”
“守法公民?!”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眼睛瞪得溜圆,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我微微一笑,带着几分自嘲,也带着几分认真:“是的,守法公民。
我的原则是——除非对方率先、且严重地破坏了法律的精神,注意,是精神,而非僵化的条文,并且是出于纯粹的、肮脏的私欲,否则,我绝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去主动触犯法律。”
我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说起来,现代儿童保护法的某些早期草案,我当年还提过一些微不足道的建议呢。”
虽然最终的版本被后来的人们修改得面目全非。
伊兹沉默了,似乎在消化我这番听起来有些古怪的“原则”。
过了一会儿,她又换了个思路,语气却更加惊世骇俗:
“那…结婚呢?我可以当你的妻子。”
她说话的时候,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但那双晃来晃去的小腿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某种不确定和…或许是少女式的冲动。
阳光透过窗户,在她金色的发梢上跳跃,在她纤细的脖颈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那一瞬间,她看起来确实像个…有点诱人,但绝对错误的选择。
这一次,饶是我三百多年的定力,也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
喉咙里像是卡了一块烧红的炭。
“见鬼的减利福尼亚!”
我低声咒骂了一句,忍不住揉了揉额角,“他们怎么还没把这种老古董似的玩意儿从法典里删掉!”
没错,这个所谓的“进步”州,居然是全友国少数几个没有明确规定最低结婚年龄的奇葩地方之一。
理论上,只要父母同意,或者没有父母可以同意,未成年人结婚并非完全非法。
“不可能。”
我斩钉截铁地说,语气不容置疑。
“不可能?”
她似乎有些受伤,又有些不解。
“没错,绝不可能。”
我强调道,稍微平复了一下心绪,决定给她一个更容易接受的理由。
“伊莎贝拉,我的审美…比较传统。
我欣赏的是那种…嗯,就像老电影里的古典淑女,举止优雅,谈吐得体,内心坚韧而纯净。”
我脑海里闪过几张早已模糊的、属于几个世纪前的面容。
“那种风范,现在几乎已经绝迹了。”
“淑女?”
她眨了眨眼,似乎在努力想象那个画面。
“想想《傲慢与偏见》里的伊丽莎白·班纳特,或者《乱世佳人》里的梅兰妮·威尔克斯,当然,是理想化版本。”
我随口举了两个例子,尽管我知道这只是托辞。
真正的原因,我无法对她说出口。
以我漫长到几乎不朽的生命经验来看,和一个如此年轻、生命如同晨露般短暂脆弱的个体结合,无论是否存在情感,本质上都近乎一种剥削。
年龄带来的阅历、力量、心智上的巨大鸿沟,注定了这不可能是一段平等的关系。
更何况,我早已品尝过爱情的滋味,也承受过失去的苦痛。
那些尘封在记忆深处的身影,最终化为白骨,离我而去,都早已是过去式。
“总之,”我站起身,结束了这个危险的话题,“你该考虑的是如何开始新的生活,伊兹。而不是给我找些不必要的麻烦。”
“新的生活?”
她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嘲讽,“像什么?回到那个空荡荡的房子里,等着某个远房亲戚来决定我的命运?”
“并非完全如此。”
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洛杉鸭午后过于灿烂的阳光。
“万幸的是,你还有一位舅舅在世。马里奥·罗西,根据我的…嗯…一些背景调查。
”我轻描淡写地带过,“他是个还算体面的人。经营着一家小型的意大利餐馆,有点固执,但没什么大的劣迹,对你母亲也算有感情。
他已经表示,愿意并且有能力成为你的监护人。”
这当然不是“万幸”,而是我计划中的一个备选方案。
在决定插手这件事之前,我已经将伊莎贝拉的社会关系网梳理了一遍。
这位马里奥舅舅,是所有选项里风险最低、最接近“正常”的一个。
伊兹的脸上瞬间布满了抗拒。
“那个开披萨店的胖老头?我才不要去他那里!他上次见我还想捏我的脸,而且他做的千层面难吃死了!”
“口味问题可以商榷。”
我转过身,靠在窗框上,“重点是,他能提供一个相对稳定和安全的环境。更重要的是,他能让你重返学校。”
“学校?”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词汇,眉头紧锁,“你是说,让我去和一群叽叽喳喳、满脑子想着舞会和橄榄球赛的白痴待在一起?讨论最新的流行歌曲和哪个啦啦队长又和四分卫分手了?饶了我吧,西拉斯!”
“那正是你应该过的生活,伊莎贝拉。”
我语气平淡地陈述,“学习,运动,也许谈一场愚蠢但无害的恋爱,为了考试成绩焦虑,和朋友们偷偷在周末喝点劣质啤酒…这些才是你这个年纪该经历的‘正常’。
而不是策划谋杀,处理尸体,和…和我这样的老怪物混在一起。”
“我不需要‘正常’!”
她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被背叛的愤怒,“你觉得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我还能回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吗?坐在教室里听历史课?天知道讲台上的老师还没我了解那段历史的内幕多!”
她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你现在是想把我像个麻烦包裹一样甩掉,对吗?”
“我是在提供一个最符合你长远利益的选择。”
我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这小家伙的直觉敏锐得令人不快。
“留在我身边,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我不是什么良师益友,更不是合适的榜样。”
“可你帮了我!我们一起…”
她的话语哽咽了一下,似乎想说“复仇”,但最终没有说出口,“我不想去那个胖老头那里!他会让我穿上蕾丝边的裙子,逼我去教堂,还会试图给我介绍他那些蠢儿子当玩伴!”
她越说越激动,眼圈微微泛红,但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我沉默地看着她。
她的抗拒并非全无道理。
经历了如此剧变,强行将她塞回所谓的“正常”轨道,确实有些粗暴。
但放任她继续游离在社会边缘,甚至跟在我身边,只会将她拖入更深的黑暗。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犹豫,语气软化了一些,带着近乎央求的意味:“西拉斯…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
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我甚至可以帮你打理…这些东西。”
她指了指客厅角落里一个半开的箱子,里面露出一些古董银器的光泽。
“或者…你至少教我一些东西?像你那样…保护自己的方法?”
我看着她那双混合着祈求、倔强和与年龄不符的沧桑的眼睛,心中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彻底甩开她?似乎也并非易事。
沉吟片刻,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好吧。”
我说,“去你舅舅那里,重返学校,这是必须的。没有商量的余地。”
看到她又要反驳,我抬手制止了她,“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些…‘课外读物’。”
我转身走向书房,伊兹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书房里光线稍暗,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和皮革的味道。
我没有打开那些上了锁的书柜,而是走到一张落满灰尘的小桌前,从抽屉里拿出几叠用细绳捆扎好的手稿。
纸张泛黄,边缘有些卷曲,上面是用一种略显古老的斜体字书写的密集笔记。
“这些…”
我将其中三叠放在她面前,“是我年轻时的一些随笔和心得。”
第一叠的封面上依稀能辨认出“击技要略与身体制御心得”的字样。
里面不仅仅是格斗技巧的图解和描述——从欧洲宫廷剑术到东方擒拿关节技,甚至包括一些早已失传的搏击流派——更多的是关于力量运用、速度爆发、神经反射控制以及…如何最有效地让一个人失去行动能力的笔记。
其中夹杂着我对不同技巧优劣的辛辣评价和改进思路。
第二叠则厚重许多,标签是“律法、秩序与社会结构之辩思录”。
这并非枯燥的法条罗列,而是我对不同时代、不同文明法律体系演变的观察与批判,对权力结构、社会契约、群体心理的分析,以及…如何在规则的缝隙中游走,甚至利用规则达到目的的思考。
里面有不少我对某些着名法学家和社会学专着的尖锐批注。
最后一叠相对较薄,更像是日记,标题是“生存法则与伪装的艺术”。
记录的是如何在不同环境、不同身份下生存下去的经验总结,包括观察、模仿、心理操纵、信息获取与甄别等等…更像是一本实用主义的、毫无道德感的生存指南。
“这些不是什么轻松读物。”
我看着她拿起那些手稿时眼中闪烁的光芒,“里面有很多…偏激、过时甚至危险的观点。
但我相信以你的头脑,能够自行判断和汲取你需要的东西。”
我停顿了一下,声音放缓了些:“伊莎贝拉,知识本身没有善恶,力量也是。关键在于使用它的人。
我希望这些东西,能让你在不得不面对这个世界的恶意时,多一些自保的能力和…看清真相的眼睛。
而不是让你变成另一个我。”
她紧紧抱着那几叠手稿,像抱着无价的珍宝,用力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去收拾东西吧。”
我说,“明天一早,我送你去你舅舅家。”
她没有再激烈反对,只是低声应了一句,转身离开了书房。
希望这些书能帮助她“正常”地成长?
或许吧。
但更有可能,是让她在“正常”的外壳下,变得更加与众不同,也更加危险。
不过,路是她自己选的,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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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距离洛杉鸭市中心颇有一段距离,坐落于偏僻山麓的“阿卡姆疗养院”
——一个对外宣称是顶级私立精神康复中心,实则关押着不少背景特殊、不便公开审理的“病人”的地方。
一间远比普通病房宽敞舒适、甚至可以称得上豪华的VIp单间内。
房间布置得像个雅致的书房。
有柔软的地毯,舒适的扶手椅,甚至还有一个摆满了精装书籍的书架。
唯一与普通书房不同的是,窗户上加装了细密而坚固的金属网,房门也是厚重的电子锁控门。
一个穿着丝绸睡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看起来约莫六十岁左右的男人,正悠闲地坐在靠窗的安乐椅上,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精装版《尤利西斯》,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
他神态安详,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仿佛正在享受一个宁静的午后阅读时光,而非身处戒备森严的特殊机构。
他的名字,登记在册的是“Elias thorne”,一个在十年前洛杉鸭地下世界掀起过不小波澜,最终却以“精神失常”为由被“保护性收容”于此的智囊型罪犯。
有人私下里称他为“谜语人”,因为他当年策划的几起大案,都留下了令人费解的谜题线索。
“叩叩叩。”
沉稳的敲门声响起。
伊莱亚斯抬起头,扶了扶眼镜,脸上那安详的笑容没有丝毫改变,只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光。
“请进。”
他用一种温和而有教养的语调说道。
厚重的房门被电子解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随后,门被推开,两名穿着深色西装,神情严肃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们的外套下摆能看到隐约的枪套轮廓,领口的别针显示着他们的身份——LApd,洛杉鸭警察局。
其中一人的肩章,表明他是来自那个最近因为贝克医生事件而焦头烂额的第十三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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