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拉·罗西那句话,如同在紧绷鼓面上落下的一滴水银,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会议室的嘈杂瞬间凝固。
所有的目光,惊讶、好奇、审视、怀疑,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角落里的、被紫黑色包裹的纤细身影上。
一个新人,一个几乎还是个孩子的存在。
在这些成名已久的城市守护者激烈争论、莫衷一是的时刻,用如此斩钉截铁的语气,给西拉斯·布莱克伍德——那个此刻正被无数光环笼罩的名字——下了最终判词。
哈尔·乔丹尼斯停止了无意识地转动椅子,克拉克·肯特纳扶正了差点滑落的眼镜,亚瑟·库瑞原本交叉在胸前的手臂也放了下来。
连一直冷静旁观的戴安娜·普林斯顿,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
只有百特曼,依旧如同一尊哥特式教堂里的石像鬼,隐藏在面具和阴影之下,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但若有人能测量他此刻的心率,或许会发现一丝微不可查的加速。
“看来我们的新朋友有话要说。”
哈尔打破了短暂的沉默,语气里带着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揶揄。
“说说看,小公主,你怎么就这么肯定,那位日理万机的布莱克伍德先生是个‘彻头彻尾的恶棍’?
难道他偷了你的棒棒糖?”
伊莎贝拉没有理会他的调侃。
她微微挺直了脊背,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多了一份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暗银色的面具遮挡了她的眉眼,却让人们更加专注于她线条优美的下颌和那双此刻显得异常严肃的嘴唇。
“我和他个人……有过一些接触。”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多了一份叙述的平稳,“在之前的几次案件之后。百特曼先生提到的‘六翼天使酒廊’,只是其中之一。”
她的目光扫过全息投影上显示的那些关于曙光集团内部运作的证据。
“百特曼先生从商业欺诈和犯罪的角度揭露了他。而我想补充的,是一些……更个人化,或者说,更能体现他本质的东西。”
“你们可能认为,我之前清剿的那些地下团伙,是随机选择的,是为了打击犯罪,维护正义。”
伊莎贝拉的语速不快,确保每个人都能听清,“但事实并非如此。洛杉鸭的阴暗角落里,类似的毒瘤远不止那几个。为什么偏偏是他们?”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给众人思考的时间。
“答案很简单。因为那几个团伙,是‘不听话’的老鼠。”
她用了“老鼠”这个词,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他们拒绝了顶峰战略投资咨询公司的‘合作’邀请,不愿意将他们那些肮脏的灰色收入,纳入西拉斯·布莱克伍德先生精心构建的‘奥德赛’现金流网络,不愿意被洗白、被整合、被转化成可以摆上台面的利润数字。”
巴里·艾伦森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之前的行动,是……受他指使?替他清除异己?”
“不完全是。”
伊莎贝拉巧妙地回避了直接的肯定或否定。
“我选择目标,有我自己的标准。但西拉斯·布莱克伍德,他乐见其成,甚至通过某些渠道,提供了……‘便利’。”
她顿了顿,声音里染上了嘲讽,“比如,向警方提供‘匿名’线报,或者说,‘赞助’。莫雷蒂警长想必对此有所了解。”
这话让在场几位与官方有联系的英雄脸色微变。
“更有趣的是,”
伊莎贝拉继续说道,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发出轻微的哒哒声,如同某种冷血爬行动物的警告,
“他对那些案件中的受害者,比如像‘六翼天使酒廊’里那些被迫的女孩——莉莉·帕克只是其中一个——他表现出了惊人的冷漠。
除了支付给警方的‘赞助费’,他没有为这些女孩的后续安置提供过一分钱,没有表示过一丝一毫的关注。
他只是冷眼旁观,看着那些团伙覆灭后留下的权力真空和‘财产’,迅速被其他更‘听话’、愿意加入‘奥德赛’计划的团伙所接管、瓜分。
那些女孩,不过是从一个地狱,掉进了另一个稍微‘规范化’的地狱而已。”
这番话半真半假。
西拉斯确实对受害者漠不关心,挑选团伙的标准也大致如此。
但对受害者的后续援助,实际上是伊莎贝拉利用自己的资源和西拉斯对她的资助,在暗中持续进行的。
只是此刻,她需要一个足够丑陋的形象来描绘西拉斯,这些细枝末节的真相并不重要,也没人会去深究她的私人慈善行为。
她感觉到空气中弥漫开一种不适感。
即使是这些见惯了人性黑暗面的英雄,对于这种将冷酷算计和人命漠视包装在“商业运作”之下的行为,也本能地感到排斥。
为了进一步加深这种印象,伊莎贝拉决定再添一把火。
她微微侧过头,用一种近乎耳语、却又清晰得足以让所有人听见的音量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刻意压制的嫌恶:
“而且……根据我的一些……非公开渠道得到的信息。
这位布莱克伍德先生,私下里有一些……相当令人作呕的癖好。
涉及到……非常年轻的个体。
具体细节我无法在这里详述,那会玷污这个地方。”
她适时地停顿,让想象力去填补空白,最后用一个带着生理性反感的颤音结束,“这让我……感到恶心。”
这完全是子虚乌有的污蔑。
至少,以伊莎贝拉对西拉斯有限的了解,她从未发现他有这方面的迹象——甚至截然相反。
但这种无法考证、却直指道德底线的指控,往往比商业欺诈更能激起人们本能的厌恶。
这更像是一种……赌气的报复?
或许是潜意识里对西拉斯的回击,一种少女式的、带着恶意的编排。
果然,哈尔·乔丹尼斯吹了声口哨,脸上的揶揄变成了嫌恶:
“哇哦,如果这是真的,那这家伙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
“这些……只是捕风捉影,对吗?”
戴安娜的声音带着审慎,“我们不能基于无法证实的个人道德指控来……”
“即使这些是真的,”
亚瑟·库瑞打断了她,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海风般的粗砺,
“我们讨论的重点,难道不是他正在做的事情吗?曙光集团提供了数万个工作岗位,稳定了经济。
就算他是个伪君子,就算他动机不纯,甚至私德败坏,但他客观上……是不是在行善?伪善也是行善,不是吗?
至少,比那些公开作恶的家伙要好。”
亚瑟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水中,再次引发了涟漪。
不少人点头表示赞同。
这是一个古老而现实的论点:结果重于动机。
在一个糟糕的世界里,一个能带来实际好处的“坏人”,是否比一个无能的“好人”更有价值?
会议室里的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起来。
人们的目光在全息投影上的证据和角落里的荆棘公主之间游移。
伊莎贝拉似乎预料到了这种反驳。
她非但没有被问住,反而微微挺直了身体,面具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像是一位等待对手落入陷阱的棋手。
“伪善?”
她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
“不,先生们,女士们。西拉斯·布莱克伍德所做的,远比‘伪善’要复杂,也要……危险得多。”
她站起身,身形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挺拔。
紧身战斗服将她锻炼得恰到好处的身体曲线展露无遗,那是一种融合了少女的柔韧与战士的力量的美感,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张力。
她踱了几步,走到了全息投影旁边,仿佛要与那个英俊男人的影像对峙。
“伪善者,是那些用善行来掩盖恶行,或者用虚假的善意来牟取私利的人。
他们至少还承认‘善’的价值,并试图模仿它。但西拉斯·布莱克伍德,他不是在模仿善,他是在定义‘秩序’。”
她伸出带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指,指向投影。
“你们看到了他的商业欺诈,看到了他对法律的践踏。
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建立那个所谓的‘奥德赛’计划?为什么要吸纳、整合那些地下世界的团伙?”
“地下世界,帮派,犯罪组织……它们一直存在,像城市肌体上的脓疮,难以根除。
但正因为它们的丑陋、混乱和明确的‘恶’的属性,它们始终与光鲜亮丽的上层社会、与所谓的精英阶层,保持着一道无形的、但确实存在的隔阂。
它们是阴沟里的老鼠,人人喊打,即使无法彻底消灭,也不会被主流社会所接纳。”
“但在西拉斯·布莱克伍德出现之后,情况变了。”
伊莎贝拉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如同敲响的警钟,“他不是在消灭这些老鼠,他是在驯化它们。
他用金钱、利益和某种……‘体系’,将这些原本各自为政、互相倾轧的恶棍整合起来。
他为他们提供‘服务’,帮他们洗白,给他们披上合法的外衣,让他们变得更‘高效’,更‘有序’。”
“他打破了那层隔阂。
他让原本属于阴沟的污水,开始堂而皇之地流入城市的供水系统。
这些被‘奥德赛’计划收编的团伙,不再仅仅是攫取阴暗角落利益的寄生虫,他们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纳税人’。
他们将一部分非法所得,通过顶峰战略投资公司,‘贡献’给了那些真正站在台面上的先生们——也许是购买他们的服务,也许是投资他们的项目,也许……就是直接的利益输送。
他们成了这个社会结构‘里层’的一部分,一个被默许、甚至被需要的组成部分。”
克拉克·肯特纳的脸色变得凝重:“你的意思是……他在构建一个……黑白通吃的犯罪帝国?”
“不只是犯罪帝国。”
伊莎贝拉摇了摇头,面具后的目光似乎变得更加深邃,
“是更可怕的东西。他在模糊善恶的边界。
他在用‘效率’和‘秩序’,来取代‘道德’和‘正义’。
如果是一位真正高尚的绅士,面对这样的局面,他会怎么做?他会尝试分化瓦解,惩恶扬善,引导那些尚有可为者走向正途,坚决打击那些无可救药者。
他会加固那道光明与黑暗之间的壁垒。”
“但西拉斯·布莱克伍德呢?
他拥有强大的力量,惊人的智慧,但他缺乏最基本的道德感,或者说,他的道德标准与我们截然不同。
他选择的是统合,是利用。他让那些老鼠提供的‘腐肉’——那些沾满了鲜血和罪恶的金钱——成为了滋养某些‘上层建筑’的养料。
他在无形中,将这些老鼠携带的‘瘟疫’,扩散到了整个社会的肌体之中。”
她停顿了一下,让这番话的分量沉淀下来。
“想想历史吧。”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沧桑感,
“在某些动荡的年代,总有一些野心家,他们不也曾将那些原本处于社会边缘的、充满暴力和极端思想的团体整合起来,利用他们的力量,打着‘秩序’和‘效率’的旗号,最终将整个国家拖入深渊吗?
他们起初或许也带来了某些‘好处’,比如所谓的‘稳定’和‘就业’……”
她没有明说,但这个类比已经足够清晰,也足够令人心悸。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重。
戴安娜看着伊莎贝拉,眼神复杂。
这个年轻的女孩,不仅拥有惊人的勇气和行动力,更展现出了远超同龄人的洞察力和思辨能力。
她的论点犀利而深刻,直指问题的核心。
她不是一个冲动的复仇者或被动的执行者,而是一个拥有独立思想和强大说服力的……战士。
这让她既感欣慰,又隐隐不安。
“所以,”
百特曼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沉默,他的问题直指核心,“你的结论是?”
“我的结论是,”
伊莎贝拉转过身,再次面向众人,她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冰冷和坚定,
“西拉斯·布莱克伍德所构建的,是一个反道德的、极度危险的体系。
它或许在表面上维持着某种虚假的繁荣和秩序,但其根基是腐烂的,其扩散的毒素最终会侵蚀一切。
我们不能因为他暂时提供了面包和马戏,就无视他正在酿造的更大灾难。”
“可是……我们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构建的体系必然导致灾难。”
巴里·艾伦森依旧在挣扎,
“我们甚至没有完全合法的理由去逮捕他!百特曼先生提供的证据,指向的是商业欺诈和走私,这或许能让他入狱,但不足以摧毁他建立起来的一切。
而你说的这些……更多是基于推论和……道德判断。”
“程序正义很重要,不是吗?”
哈尔·乔丹尼斯也附和道,“我们不能因为‘可能’发生什么,或者因为我们‘觉得’他道德败坏,就越过法律,对他进行‘审判’。那样,我们和他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我们的动机!”
克拉克·肯特纳激动地站了起来,“我们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是为了坚守最基本的良知!”
“坚守良知的方式,就是践踏我们一直以来维护的法律程序吗?”
亚瑟·库瑞反问,语气冰冷。
争论再次爆发,但这一次,焦点已经彻底转移。
不再是单纯讨论西拉斯·布莱克伍德是不是个骗子,他带来的好处是否大于坏处。而是上升到了一个更根本的层面:
为了阻止一个潜在的、基于道德判断的巨大风险,是否可以僭越法律程序,去清除一个在现有规则下或许并未犯下“死罪”、甚至还在客观上扮演着“救星”角色的关键人物?
是坚守绝对的道德责任感,即使可能需要打破规则?
还是固守程序正义的底线,即使可能放任一个危险的体系继续发展?
这个问题,像一把楔子,深深地打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中,将他们清晰地分化开来。
一方,以克拉克·肯特纳和戴安娜·普林斯顿——尽管她内心仍有挣扎,但最终的立场偏向了道德优先——为代表,他们认为西拉斯所代表的系统性邪恶已经超越了法律条文所能涵盖的范畴。
道德责任感要求他们必须采取行动,阻止更大的灾难发生,即使这意味着要承担“越界”的风险。
他们是正义派,或者说,道德优先派。
另一方,以巴里·艾伦森、哈尔·乔丹尼斯和亚瑟·库瑞为代表,他们更看重现实的稳定和规则的约束。
他们承认西拉斯存在问题,甚至可能是个恶棍,但他们认为在缺乏足够法律依据、且其行为正带来显着社会效益——至少维持了稳定——的情况下,贸然动用力量进行干预,是对程序正义的践踏,其造成的混乱可能比西拉斯本身更具破坏性。
他们是现实派,或者说,程序优先派。
至于百特曼,他依旧沉默地坐在主位上,如同风暴中心。
无人能看透他面具下的想法。他召集了这次会议,抛出了炸弹,引发了这场分裂,但他自己,似乎尚未做出最终的表态。
而我们的荆棘公主,伊莎贝拉·罗西,在抛出她最后的论点后,便重新退回了角落的阴影中,仿佛一尊精致而冷漠的雕像。
她达到了她的目的——或者说,达到了西拉斯想要她达到的目的。
至于她自己内心深处,对这一切究竟作何感想?
无人知晓 ,被那层暗银色的面具和刻意营造的神秘感所笼罩。
奥丁塔顶层的会议室里,灯光依旧明亮,咖啡依旧散发着香气,但某种东西,已经悄然碎裂,再也无法复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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