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练，倾泻在玄武湖面上。画舫上的歌舞仍在继续，丝竹之声伴着酒香，在夜色中弥漫开来。李承乾独自站在望舒舫的甲板上，手中把玩着一枚青铜酒樽。楚亦然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带着几分醉意笑道：“殿下不去欣赏歌舞，反倒在此吹风？”
李承乾转过身，月光勾勒出他年轻却已显锐利的轮廓：“歌舞再好，也不过是谢远庭的障眼法。倒是楚兄刚才提及的那些秘辛，更有意思。”
楚亦然打了个酒嗝，顺势靠在栏杆上：“殿下是说谢家夫人的事？那可真是长安城里公开的秘密了。”他压低声音，“谢远庭的兄长谢远山，三年前并非病逝，而是被人毒杀的。”
李承乾的手指微微一顿：“哦？此事朕怎未听说？”
“谢家封锁了消息，对外只宣称是急病身故。”楚亦然冷笑一声，“其实是谢远山发现了谢远庭与废太子李建成旧部往来的书信，想要揭发，结果反遭灭口。那位谢夫人守寡至今，怕是也知道些内情，只是不敢声张罢了。”
李承乾若有所思，三年前正是萧御史弹劾谢家的时候，两件事竟如此巧合。看来谢家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这或许是个可以利用的突破口。
“那王家小姐晨烟呢？”李承乾问道，“听说她骄纵跋扈，无人敢娶？”
“何止是骄纵。”楚亦然摇头笑道，“那王晨烟十四岁就敢带着家丁去砸御史台，就因为人家弹劾她舅舅贪墨。如今二十岁还未出嫁，王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四处托人说媒呢。”
“哦？那谢远庭为何还要邀她来赴宴？”
“这就是谢家的精明之处了。”楚亦然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王家在关中士族中颇有影响力，谢远庭想拉拢王家，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姻。听说他打算让自己的长子娶王晨烟，这样江南谢家就能与关中王家结盟，势力更盛。”
李承乾的眼神沉了下来。江南世家与关中士族若真联手，对皇权将是巨大威胁。他想起父皇曾说过，平衡各方势力是帝王之术的精髓。如今看来，这平衡已被谢家打破。
“对了，殿下可知那萧小姐的底细？”楚亦然忽然话锋一转，“听说她母亲是前朝隋炀帝的侄女，算起来也是皇室血脉。”
李承乾心中一动。这倒是他没想到的。兰陵萧氏本就是南朝皇族后裔，若再加上前朝皇室血脉，雾容的身份可就复杂了。谢远庭将这样一位女子放在身边，究竟有何图谋？
正思索间，一阵悠扬的阮咸声忽然从湖面传来。那琴声清越婉转，如泣如诉，在喧闹的丝竹声中格外引人注目。李承乾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艘小画舫上，雾容正端坐船头，怀抱阮咸，指尖轻拨。
月光洒在她身上，浅蓝衣裙泛着柔和的光泽，鬓边那朵并蒂海棠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她的神情专注而哀伤，仿佛将所有心事都倾注在了琴弦上。周围的喧嚣似乎都与她无关，自成一个清冷的世界。
“这曲子......”楚亦然皱起眉头，“好像是前朝的《玉树后庭花》？”
李承乾没有说话。他虽未听过此曲，却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亡国之痛。雾容在这样的场合弹奏前朝遗曲，是无心之举，还是另有深意？
一曲终了，四下寂静。连谢远庭那边的歌舞也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艘小画舫上。雾容放下阮咸，站起身，对着湖心画舫的方向盈盈一拜，动作优雅，却带着几分疏离。
“大胆！竟敢在太子殿下面前弹奏亡国之音！”谢远庭身边的一位文士突然厉声喝道，打破了沉默。
雾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那人：“先生此言差矣。《玉树后庭花》本是靡靡之音，然小女所奏，乃是改编后的新曲，名为《新生》。”
“一派胡言！”那文士怒道，“亡国之音就是亡国之音，岂能随意篡改！”
谢远庭假意劝阻道：“李学士息怒，萧小姐许是无心之失......”
“我并非无心。”雾容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前朝虽亡，然乐律不灭。若能以亡国之音警醒世人，未必不是好事。”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一个世家孤女，竟敢在太子和众多权贵面前如此说话，简直是胆大包天。
李承乾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这少女看似柔弱，骨子里却如此倔强。他想起三年前萧御史弹劾谢家时的风骨，或许这就是血脉传承吧。
“说得好。”李承乾忽然开口，打破了僵局，“以史为鉴，可知兴替。萧小姐能有此见解，实属难得。”
谢远庭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随即又笑道：“殿下说的是。小小年纪有如此见识，将来必成大器。”他话锋一转，“只是夜已深，湖上风大，萧小姐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雾容知道这是在下逐客令。她屈膝行礼，正准备离开，却听见李承乾说道：“无妨。朕觉得萧小姐的曲子弹得甚好，不如到望舒舫上来，为朕再弹一曲如何？”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太子竟要单独召见一位世家孤女，这在等级森严的大唐，简直是前所未有的举动。
谢远庭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但又不好反驳。楚亦然则朝李承乾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三思。
雾容也愣住了。她没想到李承乾会再次向她伸出援手。这位太子殿下的心思，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怎么？萧小姐不愿赏光？”李承乾看着她，目光深邃。
雾容定了定神，缓缓道：“能为殿下弹奏，是小女的荣幸。”
望舒舫内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李承乾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楚亦然和雾容二人。侍女奉上香茗，袅袅茶香与雾容身上的药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味道。
“方才多谢殿下解围。”雾容放下阮咸，轻声道。
“你可知你今日犯了大忌？”李承乾看着她，“在众人面前弹奏前朝遗曲，还敢妄议兴亡，若不是朕在场，你此刻怕是已被谢远庭以‘谋逆’罪名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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