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簟秋眼中闪过如星火一般的讶异神色,旋即就窥破了韩瑛的心思。
她二人先前针锋相对,一来是两部衙署积下的宿怨,二来也藏着早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过节,针尖对麦芒时,所有人都寒蝉若禁,也不是因为他们二人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本事,同样也有给他们二人身后衙门的面子。
眼下刘揖陇这尊煞神杵在跟前,才是真正的燃眉之急,这老鬼可不是之前那些货色,若还抱着旧怨内斗,无异于给对方递了柄杀人的刀。
她指尖悄悄掐了掐自己的胳膊,将心中涌起的那点不愉快压下,脸上缓缓绽出抹笑意,唇畔梨涡浅得像沾了露水,声音却裹着层刻意的亲昵,软声道:“姐姐肯出手,自然是再好不过。这刘揖陇的名头,说到底还是三十年前那桩旧事撑着,如今头发怕不是比衙门里的卷宗还要白,胆子想来也跟着缩了水,姐姐要收拾他,怕不是易如反掌。”
“那便承妹妹吉言了。”
韩瑛笑着颔首,鬓边钗子随着动作轻轻晃了晃,语气里的温婉又深了几分,像浸了温水的棉絮,软得能裹住刀子。
可这话听在玉簟秋耳中,却比吞了口掺沙的茶还要别扭,她太清楚韩瑛这副柔婉模样下藏着的锋芒,当年两人一同看上了如意郎君,她玉簟秋年纪小,一副清冷的样子拒人于千里之外,而这韩瑛则就用这温柔的外表将她远远甩在身后。
不过两人的对话落在刘揖陇的耳朵里就是另外一番样子了。她们一唱一和,话里的嘲讽像蘸着盐的针,句句都往刘揖陇身上扎。
刘揖陇站在原地,袍子被风掀起个角,胸口起伏得愈发厉害,方才被气得泛紫的脸色迅速褪去,变得惨白,连耳尖都透着股灰败。可他偏生发作不得,枯瘦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他活了近七十年,什么阴私手段没见过?这两个小妮子分明是故意用话激他,只要自己乱了心神,便落了下风,往后再想在这京城立足,可就难了。
不敬瞧得暗暗心惊,寻常人便是从狂喜跌进暴怒,脸上的潮红也得半盏茶工夫才褪,他哪见过这般瞬息万变的脸色?
韩阶实在忍不住,悄悄凑在韩玉耳边低语,声音压得像蚊蚋般说道:“莫不是这位老人家修炼的《六欲心经》出了岔子?听说这功夫练到深处,情绪一动,气血便跟着翻涌,难不成……”话未说完,便被韩玉狠狠拽了把胳膊,只得悻悻闭了嘴,目光却仍黏在刘揖陇脸上。
他自以为声音很低,但那刘揖陇虽然年老,耳朵却不聋,韩阶的话一字不落全都灌进了他的耳朵里。
正要发作,就见韩瑛往前缓挪几步,鞋底踏在地面上悄无声息。只听她用柔缓的声音道:“刘前辈,晚辈敬您是江湖前辈,不如就此道出真正来意,转身离去,于您于我们,都算是留了体面,岂不是万全之策?”
刘揖陇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像枯木在石上摩擦,刺耳得让人心头发紧。
“看来本座这几十年不出手,你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小娃娃,竟真忘了当年本座在江湖上的威名!虽说人老了,筋骨不如年轻时利索,可今日若不教训你们一顿,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怕不是真以为本座是泥捏的菩萨,任你们搓圆捏扁!”
话音落时,他脚下猛地一沉,青石板被踩出个浅印,稳稳扎了个马步,双臂缓缓高举过顶,枯瘦的手指微微蜷缩,仿佛正托着件千斤重的物事。
那姿态古怪至极,既不似少林的金刚伏魔式,也不像武当的太极起手式,倒像农夫在田埂上托着捆沉甸甸的稻禾,可周身散出的气劲,却让周遭的空气都似凝住了,连风吹过的声音都弱了几分。
韩华眼见此人招数摸不清来,上前几步,攥着姐姐的衣袖,声音里带着点颤抖劝道:“姐姐,这人招式也太诡异了些,恐怕有诈,不如咱们先……”
话未说完,便被韩瑛轻轻抬手打断。她拍了拍妹妹的手背,指尖感受着她略微发凉的小手,眼底带着一丝疼爱道:“妹妹放心,江湖上的功夫,纵是再花哨诡异,说到底也逃不过内力二字。论起内力修为,姐姐还真没怕过谁。”
说罢,她足尖轻轻一点地面,身形如柳絮般飘出数步,稳稳落在刘揖陇身前三丈处,微微屈膝,行了个江湖儿女间的礼。声音清亮如玉石相击。
“妾身韩瑛,今日便领教前辈高招。”
刘揖陇嘴角撇出一抹不屑,嘿的一声道:“黄口小儿,倒会装模作样!”
他此时动作虽然不便,语气却让人听得心中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无名的火气。
“索性把你身后那些人都唤出来,一并上!也让本座瞧瞧,如今江湖后辈,是不是连群战都不敢接!”
这话出口,聚义厅内众人脸色皆是一沉。但凡在江湖里走得几年的,都知群战最是凶险,便是当年以“乱披风刀法”称雄的百胜刀王,被三名好手围堵时也得拼出满身血污才脱得身。
刘揖陇这般叫嚣着要以一敌众,要么是真有压箱底的绝技,要么便是憋着什么阴损伎俩。旁人不知底细,只当他三十年名声在外,定有过人处。
韩瑛:“多谢前辈美意,妾身心领了。只是江湖比斗,向来讲究公平公正,哪有唤人相帮的道理?前辈放心,今日你我二人,总要分个青红皂白,见个真章。”
这话好像正中刘揖陇下怀,只听他道:“既如此,那便休怪本座心狠,折了你这朵娇花!”
话音未落,他双掌猛地向前一推,动作快得几乎拉出残影,明明掌中瞧不见半分物事,却似将手中托着千斤巨石抛了出去,连身前的空气都被压得簌簌作响,聚义厅似乎不堪重负,房梁吱呀作响,那架势山崩地裂。
韩瑛心中一紧,就凭这手内力的运用,就足见刘揖陇名不虚传。
只是这一推,虽然声势震天,掌风里没有半分内力激荡的轰鸣,反倒透着股诡异的凝滞,连旁边的烛火都没动摇,却让聚义厅反应如此之大,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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