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得门轴 “呀” 的一声轻响,似寒鸦啄破冬夜寂静,屋内三人齐齐抬首。却见刘惑垂首而入,身影竟与方才出去时判若云泥。先前他虽为案情蹙眉,眉宇间却自有一股朗然英气,腰杆挺得笔直,恍如柄出鞘的青钢剑;此刻却似被抽去了筋骨般,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絮上,连素来挺拔的脊背也微微佝偻,竟添了几分落魄。更奇的是,他眼圈泛着淡淡的红,似被北风刮得久了,又似含着满腹说不出的委屈,那双往日里清亮如寒星的眸子,此刻竟蒙着一层薄雾,只定定落在地上,不肯与旁人对视半分。
仵作停下手中的银针刺骨,粗糙的手指还捏着半截染血的棉线,见此情景不由粗声问道:“刘相公,您这是怎的了?莫不是在外面受了风寒?”他见刘惑脸色白得像窗纸上的霜,嘴唇也失了血色,只当是冬日严寒侵体,忙不迭放下工具,便要起身去取墙角药箱里的驱寒之物。
林亨却未言语,缓缓放下手中的碎骨,目光亦是落在刘惑身上,带着几分好奇。他久在公门,见惯了江湖人物,也知这刘惑‘诗剑双绝’绝非虚名。前年在江浙一带仅凭一柄长剑,便挑了七个作恶的匪盗,寻常江湖好手在他面前连三招都走不过。这般人物,在这偏僻村落的田埂上,竟露出如此颓态,绝非小事。
刘惑听着仵作的关切,喉结动了动,却没立刻开口,只是抬手揉了揉眉心。灯光摇曳,映在他泛红的眼尾,竟又添了几分少见的脆弱,仿佛那层平日里裹在身上的坚冰,此刻裂开了一道细缝。他指尖微微发颤,似是想驱散眼中的不适,又似在梳理纷乱的思绪,屋内的寒气仿佛都随着他的沉默,又重了几分。
不敬与刘惑最是相熟,这一路从江南到燕赵,见惯了他挥剑破敌的飒爽、灯下断案的沉稳,却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他深知刘惑心性极强,素来好强,便是受了伤也不肯露半分示弱,此刻见他这般,又想起外面白茫茫的田地,心中顿时有了几分猜测。只是这和尚素来爱调侃,见刘惑这难得的窘迫模样,若不趁机逗弄一番,倒觉得对不起自己这好友的身份。
他当即双手合十,脸上却挂着促狭的笑,声音清亮如铜铃道:“阿弥陀佛,刘解元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在外面撞见了什么俏姑娘,被勾走了魂,竟在此做小女儿态?若是被什么人欺负了,不妨说与小僧听听,小僧虽手无寸铁,却也能替你去把场子找回来,保管让那人磕头认错。”
说罢还故意挺了挺胸膛,虽穿着件打满补丁的灰布僧衣,却自有一股洒脱之气,仿佛真能凭一双肉掌荡平江湖宵小。
刘惑被他调侃得心头更堵,人在无语至极时,反倒会生出几分笑意。他忍不住 “嗤” 了一声,笑着伸手,不轻不重地推了不敬一把。那力道看似随意,却带着几分内劲,不敬若不是早有防备,险些被推得一个趔趄。
“什么小女儿态。”
刘惑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又有几分掩饰道:“你这和尚,怎的如此油嘴滑舌?刘某以前只在书上听过,肉眼被白雪晃得久了,会暂时目盲,没想到今日一时兴起出去乱走,竟也落得这般境地,倒是让你见笑了。”
他嘴上这么说,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窗外,似是在回想方才的情景,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
不敬见他这般,心中倒也松了口气。他虽爱调侃,却也知轻重,这毕竟是案发现场,适可而止便好,真要是过了火,惹得刘惑动了气,自己往后可就没趣了。他收起玩笑神色,正经问道:“那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莫不是在外面发现了什么线索?”
刘惑神色凛然,先前的颓态散去大半,眼中重新聚起锋芒。
“这次算你说对了。”
他走到桌旁,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才缓缓将方才的经历道来。屋内几人听了,都是一惊。
林亨脸色凝重起来,沉声道:“距离案发现场如此之近,这人即便不是凶手,也定然与凶杀案有关,最不济也是个目击证人。况且他胸口中剑却毫发无伤,要么是身穿宝甲,要么便是横练功夫已至大成。”
说罢,他目光落在刘惑腰间的长剑上。那剑剑身朴实无华,剑鞘是寻常的黑檀木蒙着鲨鱼皮,隐隐透着一股古意,剑穗上还系着一枚小小的玉坠,显是柄历经年月的宝剑。林亨久在公门,见过不少兵器,深知这把宝剑锋利无匹,寻常横练功夫即便练到极致,也只敢说能挡普通刀剑,在这等宝剑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刘兄既已刺中他胸口,他却毫无反应,想来不是横练功夫,而是胸口藏着什么宝物,替他挡下了这一剑。只可惜刘兄当时身体抱恙未能追击,不然定能将此人擒获,案情或许便能水落石出。”
屋内一时陷入沉默,灯火噼啪作响,映得众人脸色忽明忽暗。林亨心中暗自盘算:若是留仵作一人在此,他们三人去事发地点查探,终究不妥。谁知道那黑衣人会不会杀个回马枪?这村落偏僻,若是仵作出了意外,不仅线索会断,他们也难辞其咎。
不敬察言观色,早已看出他的顾虑,当即开口道:“林寺丞若是信得过小僧,不如让小僧一人前去查探一番。小僧也精通些许追踪之法,那人走得匆忙,想来不可能将痕迹打扫干净,小僧或许能寻到些蛛丝马迹。”
他说这话时,带着几分自信,似乎追踪凶手对他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
林亨闻言,不由有些迟疑。
“这……”
他倒不是不相信不敬的本事。方才不敬帮着仵作整理尸身时,手法娴熟,目光精准,显是有真本事的;况且这和尚在数九寒冬,只穿一件单薄的灰布僧衣,却面不改色,毫无冷意,可见内功深厚,绝非寻常僧人。
只是刘惑武功那般高强,方才也没在黑衣人身上占到便宜,这小和尚年纪轻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江湖经验终究不足,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他可没法交代。
刘惑却在一旁开口道:“正好。有林寺丞在此坐镇,这里应当出不了什么问题。你去便是了,只是要早去早回,若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可别像上次那样,把我抛下,自己偷偷去查探。不然这次,可就不是请你上画舫听曲那么简单就能了结的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却也有几分认真,显然是记着上次被不敬 “甩下” 的事。
不敬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双手合十道:“好好好!小僧记住了,这次定然要让刘大解元也插得上手,绝不敢再独自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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