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狭小的船舱里激起无声的涟漪。阿涟猛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恐惧。石根大叔身体微微一震,那双常年被河风吹得浑浊的眼睛,瞬间锐利了许多,紧紧盯着林枫,握着烟杆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河水轻轻拍打船身的哗哗声。
林枫迎着他们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静。“官府告示上说的,应该就是我。我并非山贼所伤,而是……卷入了一些不该卷入的是非,从京城逃出来的。”
他没有透露更多细节,那只会将这对父女拖入更深的危险。
“他们……他们会找到这里吗?”阿涟的声音带着颤抖,下意识地靠近了自己的父亲。
“可能会。”林枫没有欺骗他们,“搜捕的范围在扩大。我继续留在这里,会连累你们。”
他说着,挣扎着想要起身,牵动了伤口,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额头上渗出冷汗。
“你别动!”石根大叔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决。他上前一步,按住了林枫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躺着。”
林枫一怔,看向石根。
石根大叔避开了他的目光,转身走到舱口,撩起破旧的布帘,警惕地向外张望了片刻,然后放下帘子,回头看着林枫,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你伤成这样,能去哪?出去就是送死。”
“可是……”
“没有可是。”石根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久经风浪的渔户特有的固执,“我石根打了一辈子鱼,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但也知道,不能见死不救。更何况……”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枫那虽然狼狈却难掩清俊的侧脸,以及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与这渔村格格不入的沉郁气度上,“你看起来,不像是恶人。”
阿涟也反应过来,虽然眼中还带着惧意,却也跟着点头:“对啊,木风哥哥,你伤得这么重,出去会被抓到的!你……你一定是被冤枉的,对不对?”
看着这对淳朴善良的父女,林枫心中五味杂陈。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多谢大叔,阿涟。但正因如此,我更不能连累你们。官府既然张榜,必有眼线。这白石滩虽偏,也非绝对安全。”
石根大叔嘬了一口早已熄灭的烟杆,眉头紧锁:“你说得对。这里不能久留。”他沉吟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我知道一个地方,更偏僻,是以前躲兵灾时发现的河心岛,除了我们几个老家伙,没人知道。明天天不亮,我送你过去。”
“阿爹!”阿涟惊呼一声。
石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多说:“就这么定了。阿涟,去把地窖里藏的那点米和咸鱼拿出来,再准备些干净的水和伤药。”
“大叔,这太冒险了……”林枫还想劝阻。
石根看着他,目光深沉:“小伙子,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别的本事没有,看人还有几分准头。你身上背着的事,恐怕不小。但救你,是咱们爷俩自愿的。是福是祸,老天爷看着呢。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养伤,把命保住。只要命在,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朴实的话语,却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林枫看着石根大叔那布满风霜、却异常坚定的脸庞,喉头有些哽咽,最终,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谢谢。”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两个字。
当夜,林枫几乎一夜未眠。一方面是伤处的疼痛和内息的紊乱,另一方面,则是心中翻腾的思绪。石根父女的恩情,如同沉重的枷锁,也如同温暖的火种。他不能辜负这份善意,必须尽快恢复,然后离开,绝不能让他们因自己而受到丝毫伤害。
同时,官府追捕的压力也迫在眉睫。他必须想办法解决内息和那冰冷印记的问题。
他再次尝试运转内息,小心翼翼地避开那印记所在的区域。冰寒的内息如同被堵塞的河流,在经脉中淤积、冲撞,带来阵阵胀痛。那紫衣宦官留下的印记,则像一块万载寒冰,不断散发着寒意,不仅阻碍内息流转,更在缓慢地吞噬着他的生机。
这样下去不行!
他回想起灰衣人以银针导引内息时的那种极致痛苦,以及痛苦之后的内息畅通。或许……他也可以尝试用类似的方法,强行冲击?
这个念头极其冒险。没有灰衣人那般精妙的掌控力,稍有不慎,便是经脉尽断的下场。
但坐以待毙,同样是死!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色。轻轻挪动身体,盘膝坐好(尽管这个动作让他疼得冷汗直流)。他摒弃杂念,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引导着那淤积的、躁动不安的冰寒内息,不再刻意规避,而是如同疏导洪水般,朝着那冰冷印记所在的区域,小心翼翼地、却又坚定不移地——冲击而去!
“呃!”
内息与印记接触的刹那,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仿佛能将灵魂都冻结撕裂的剧痛,猛地爆发开来!林枫身体剧烈一颤,一口逆血险些喷出,被他强行咽了回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整个人如同刚从冰水里捞出来,被冷汗浸透。
那印记纹丝不动,反而反馈回一股更加强烈的寒意,如同无数冰针,反向刺入他的经脉!
不行!强度不够!而且方式不对!
林枫没有放弃,他忍着那非人的痛苦,仔细体会着内息与印记碰撞时的细微反馈。他发现,这印记并非完全死物,它似乎对某种特定的频率或属性……有反应?
他想起了在“源池”旁,那“枢眼”搏动的韵律,以及自己内息与之产生的微弱共鸣。还有怀中那半块信物,在关键时刻散发的碧绿光华……
难道……林家传承的这冰寒内息,与那“枢眼”、与这印记之间,存在着某种相生相克的关系?
他不再盲目地硬冲,而是开始尝试调整内息的运转节奏。他努力回忆着“枢眼”搏动的那种古老、磅礴而又充满生机的韵律,试图让自己的内息模拟出那种感觉。
一次,两次……十次……
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极致的痛苦和失败。经脉如同被反复撕裂,内息消耗巨大,那冰冷的印记依旧如同亘古不化的冰山。
就在他精神与体力都濒临极限,意识即将再次被黑暗吞噬时,他怀中的那半块信物,再次毫无征兆地,散发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润碧光。
这碧光并非直接作用于印记,而是悄然融入了林枫那正在艰难模拟某种韵律的内息之中。
刹那间,林枫感觉自己的内息仿佛被注入了一丝奇异的“灵性”!那原本只是徒具其形的模拟韵律,陡然变得鲜活、生动起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意蕴!
他福至心灵,立刻引导着这缕融合了信物碧光、带着奇异韵律的内息,再次朝着那冰冷的印记,轻柔地、如同水银泻地般——渗透而去!
没有剧烈的碰撞,没有狂暴的冲击。
这一次,那原本坚不可摧的冰冷印记,在接触到这缕带着特殊韵律的内息时,竟如同春阳融雪般,微微……松动了一丝!
虽然只是极其细微的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林枫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变化!
有效!
他心中狂喜,精神大振!顾不上那依旧存在的剧痛和巨大的消耗,立刻集中全部心神,持续不断地引导内息,以那种特殊的韵律,一遍又一遍地冲刷、渗透那冰冷的印记!
时间在极致的专注与痛苦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了隐约的鸡鸣声,天快亮了。
林枫缓缓睁开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冰碴子的浊气。他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明亮了许多,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振奋。
那冰冷的印记,并未被完全清除,依旧盘踞在经脉深处。但它不再像之前那样死寂和霸道,其散发的寒意减弱了不少,对内息流转的阻碍也明显变小。更重要的是,他找到了一条可以清除它的路径!
虽然前路依旧漫长而艰难,但至少,他看到了希望。
船舱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和阿涟压低声音的呼唤:“木风哥哥,你醒了吗?阿爹说该准备出发了。”
林枫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应道:“醒了。”
他看了一眼窗外泛起的鱼肚白,又感受了一下体内那虽然依旧紊乱、却已然出现一丝转机的内息,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冰冷。
新的藏身之处,或许是另一个囚笼,但也可能是他恢复力量、积蓄反击的起点。
萍水相逢的恩情,他记下了。而京城那笔血债,他也绝不会忘。
天,快亮了。而他的路,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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