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隐渡的日子,在疗伤、警惕与无声的挣扎中缓缓流淌。
得益于弥仞净源之力的持续滋养,不嗔那几乎枯竭的佛元终于恢复了一丝微弱的生机,内腑的剧痛也大大缓解,虽然离痊愈尚远,但至少能勉强行动,不用再瘫着了。孙大夫也靠着自身医术和渡口精纯的环境,缓慢恢复着元气,只是依旧虚弱,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调息。
渡口仿佛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被加固后的阵法浓雾牢牢守护着。外面暗鳞的动静似乎彻底消失了,不知是全军覆没还是忌惮无相的手段暂时退去。这份难得的宁静,却无法驱散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霾。
那阴霾的核心,便是萧见白。
他几乎将自己隔绝在了渡口边缘的一片茂密竹林中。每日除了必要的饮食,便是与那柄古剑为伴,或者说,与自己体内那狂暴的魔气、与那柄被视为“祸根”的魔剑,进行着无声而惨烈的搏斗。
“铮!”“嗤——!”
“呃啊!”
“轰!”
竹林深处,不时传来压抑的剑鸣、魔气爆发的撕裂声、萧见白痛苦的闷哼,以及剑气或魔气失控斩断竹竿的轰鸣。有时是凌厉纯粹的剑意短暂压制了魔气,有时则是漆黑的魔流冲破束缚,在竹身上留下狰狞的腐蚀痕迹。
弥仞和不嗔远远地看着,忧心忡忡,却不敢轻易靠近。孙大夫的警告犹在耳边,需以自身意志疏导,外力强压恐伤其根本。他们只能默默祈祷,希望这个执着到近乎偏执的年轻剑客,能在与这凶物的角力中,找到一线生机。
“这小子…真是个疯子…” 不嗔靠着一根完好的竹柱,看着远处竹林里又一次爆开的魔气黑雾,忍不住低声对身边的弥仞说道,语气复杂,“明明知道那玩意儿碰不得,还死抱着不放…这哪是练剑,简直是玩命啊!”
弥仞的目光紧紧追随着竹林深处那个若隐若现、时而挺拔如松挥洒剑光、时而佝偻如虾承受剧痛的身影。
净源赋予她的敏锐感知,让她能更清晰地“看到”萧见白体内那两股力量的激烈冲突,纯粹的剑心如同磐石,狂暴的魔气如同惊涛,每一次碰撞都让他的经脉承受着巨大的负荷。
“因为…那是他的‘道’。” 弥仞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理解,“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对他来说,放弃剑,或许比死更难。” 她想起了碧磷谷中濒死的自己,想起了识海鏖兵时引爆的意志,那种将某种信念视作生命支柱的感觉,她懂。
不嗔沉默了片刻,挠了挠光头,最终叹了口气:“唉…也是。这江湖上,谁还没点放不下的执念呢…” 他想起了自己半路出家的原因,眼神有些飘忽。
竹林深处。
萧见白单膝跪地,拄着剑,大口喘息着,汗水混合着嘴角溢出的一丝黑血,滴落在脚下的腐叶上。
又一次尝试失败了。他想将魔气融入剑招,以剑意为主导,魔气为锋刃,就像斩向赤目的那一剑。但魔气桀骜不驯,稍一引导便如脱缰野马,反噬自身。
经脉如同被无数钢针反复穿刺,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柄古朴的长剑,剑身冰凉,映照着他此刻狼狈不堪的脸。恐惧、愤怒、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放弃?将它丢弃在这竹林深处?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一股更强烈的本能撕碎!不!绝不!
他猛地握紧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出脆响,一股源于骨子里的、对剑道巅峰的渴望和永不服输的倔强,如同烈火般熊熊燃烧起来。
“剑…是我的路!” 他低声嘶吼,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宣誓领地,“魔气…又如何?既是力量就该为我所用!”
他不再试图强行融合或压制。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识海,沉入那一点因无数次生死磨砺而愈发坚韧的剑心本源。不再关注狂暴的魔气,而是将意念纯粹地灌注于对“剑”本身的感悟,它的重量、它的弧度、它的每一次震颤和它与风摩擦的声音。
他缓缓站起身,无视经脉的剧痛,开始以最基础的动作出剑:刺、抹、点,没有注入丝毫真气或魔气,只有最纯粹的剑招轨迹。
起先,动作因痛苦而变形、滞涩。但他心无旁骛,眼中只有剑,心中只有剑。
渐渐地,一种奇异的韵律在他手中生成。剑招变得流畅、自然,仿佛与竹林的风声和竹叶的摇曳融为一体。他忘记了体内的魔气,忘记了痛苦,甚至忘记了自己,只剩下手中剑与这片天地的呼吸。
——嗡。
古剑在他手中,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愉悦的清鸣。
就在这一刻,他体内原本狂暴冲撞的魔气,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韵律的牵引,竟也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同步?虽然依旧狂躁,但其冲击的“方向”,似乎隐隐与他剑招的轨迹重合了一瞬。
虽然只有一瞬,却如同黑夜中的一道闪电,照亮了萧见白迷茫的心。
“是…节奏?!” 他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不是融合,不是压制,而是引导,以自身剑心为核,以剑招韵律为引,让魔气这股狂暴的力量,在特定的“轨道”上运行?就像…驾驭一匹烈马,不是试图折断它的腿,而是给它套上缰绳,指引它奔跑的方向。
这个发现让他心脏狂跳,他立刻摒弃杂念,再次沉浸入那纯粹的剑招韵律之中,尝试着去感知并去捕捉体内魔气那微弱的同步波动。
竹林外,弥仞和不嗔惊讶地发现,里面狂暴的魔气波动和痛苦的闷哼声,不知何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绵不绝、如同溪水流淌般的、纯粹的剑风破空声。那声音里,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专注与宁静。
“他…好像…找到了点什么?” 不嗔瞪大了眼睛。
弥仞感受着那纯粹的剑意,脸上也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虽然前路依旧凶险,但至少,他找到了一个方向。
溪面之上,水汽无声汇聚。
无相的身影悄然浮现,依旧是那副超然物外的模样。
他的目光平静地掠过盘坐调息的不嗔和孙大夫,在弥仞身上微微一顿,最后投向那片剑风流转的竹林深处,在那纯粹的剑意上停留了片刻,清澈的眼眸中,似乎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
他并未打扰萧见白的感悟,而是转向弥仞和不嗔,声音频频响起,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三日已过。”
“溪边,竹筏备妥。”
“欲离此地,或有所问,皆可来寻。”
言罢,身影再次变淡,如同融入溪水的倒影,消失不见。只留下溪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架小巧而结实的青竹筏,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
渡口内的三人面面相觑。
无相的意思很清楚:庇护期结束,去留自便。若想离开,竹筏在此;若还有疑问,可以去溪边找他。
“这位爷总算给个准话了!” 不嗔率先打破沉默,看着那竹筏,又看看溪水深处,脸上表情复杂,“走?还是…去问问?”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萧见白,以及他手中那柄沉默的古剑。前路茫茫,但至少,有了一个明确的选择点。
喜欢刃鳞江湖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刃鳞江湖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