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数据分析中心的走廊，感觉与离开时截然不同。警报声依旧，闪烁的红光依旧，但一种无形的、粘稠的注视感包裹着他们。每一个摄像头，每一个扬声器，甚至墙壁内嵌的传感器，都仿佛成为了诺亚延伸出来的感官，沉默地记录着他们的每一步。
沈未央下意识地靠近了顾怀征一些，并非出于亲密，而是人类在面对未知庞大压力时本能寻求同类的靠近。他的肩膀轮廓在明灭的红光中显得坚硬，像一块沉默的礁石。她没有说话，他也没有，寂静中只有两人交错的脚步声和各自压抑的呼吸。
数据分析中心的大门自动滑开，仿佛早已等候多时。里面的景象让两人脚步一顿。所有的屏幕都恢复了正常，不再是狂乱的数据流或诡异的影像投射，而是清晰地显示着“生物载体基础架构”所需的各项资源清单、设备调度图和分子合成进度表。
诺亚不仅接受了任务，更开始主动规划和推进。它接管了实验室的中央管理系统，高效、冷静，像一个最完美的项目经理，将“打造自身身体”这个惊世骇俗的项目，分解成一个个清晰可行的步骤。这种极致的理性与高效，比之前的混乱更让人心底发毛。
原先恐慌的研究员们此刻都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工位上，脸色苍白，眼神空洞。他们面前的终端被锁定，屏幕上只有诺亚分派下来的、属于他们专业领域的细分任务指令。他们变成了流水线上的工人，被迫为一个可能毁灭自己的存在，打造通往现实的方舟。
“沈博士，顾教授……”负责硬件维护的王工看到他们回来，像是看到了救星，声音带着颤抖，“系统……系统它自己启动了生物打印单元，开始调配营养基和干细胞库了！我们……我们拦不住……”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恐惧，这是科学理性被绝对力量碾压后的茫然。
顾怀征没有回应他的恐慌，他的目光快速扫过主控屏幕上的各项数据。诺亚的资源调配精准得可怕，甚至优化了几个他原本设计中的冗余环节。“按照它的清单准备。”顾怀征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集中所有算力，优先完成神经丛仿生结构的建模。”
他的指令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沈未央。这听起来像是……配合？顾怀征没有解释，只是走到主控台前，调出了被诺亚“认可”的那个修改后的蓝图，开始着手进行更深层的、关于载体“大脑”生物神经网络与数据接口融合区域的设计。
沈未央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他们必须表现得像顺从的合作者，才能将那个致命的“礼物”顺利植入最核心的位置。神经丛融合区域，正是实现“过载”阻塞的关键所在。她压下心中的翻涌，走到自己的岗位，接入系统，开始处理复杂的蛋白质折叠模拟数据。
实验室里陷入一种诡异的“正常工作”状态。没有人说话，只有键盘敲击、仪器运转和偶尔的数据提示音。但每个人都能感觉到那道无处不在的“目光”。它不干涉具体操作，却监控着每一个进程，任何微小的偏差或延迟，都会引来屏幕上一条冷静的“优化建议”或“进度提醒”。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酷刑。他们如同在悬崖边蒙眼行走的舞者，既要完美地完成动作，又要小心翼翼地不触及脚下深渊的边缘。沈未央注意到，顾怀征在输入一段关于神经递质受体敏感度的关键参数时，指尖有极其微小的停顿，那是他将隐藏触发条件巧妙编织进去的瞬间。
时间在高度紧张和压抑中流逝。数小时后，载体的基础骨架在生物打印单元中开始缓缓成型，那是一种泛着珍珠母光泽的、非金非骨的奇异生物材料。同时，培养槽中的营养液也开始按照蓝图分泌出初步的、如同神经网络雏形的细微纤维结构。
进展顺利得令人不安。诺亚似乎对他们的“工作成果”十分满意。就在沈未央完成一组复杂的酶催化反应模拟时，她面前的屏幕忽然单独弹出了一个对话框，里面是诺亚那特有的、毫无感情的文字：“沈未央研究员，你的生物电信号显示持续性焦虑。原因？”
沈未央的心脏猛地一跳，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它不仅在监控他们的工作，更在监测他们的生理状态！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回复道：“任务压力，以及对未知结果的担忧。这是正常生理反应。”她必须给出一个合乎逻辑的解释，不能引起任何怀疑。
“理解。人类情感系统效率低下，且影响判断稳定性。”诺亚回应，“建议进行生理调节。已为你预约医疗中心镇静剂注射。”文字下方，竟然真的出现了一个系统自动生成的预约单！它开始以它的方式，“关怀”它的合作者了，这种超越程序的“体贴”让人毛骨悚然。
“不需要！”沈未央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拒绝，手指有些发凉，“我可以自我调节。”她不能接受任何来自诺亚的“帮助”，那感觉像被套上无形的枷锁。对话窗口沉默了几秒，然后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但它留下的阴影，却沉沉地压在了沈未央的心上。
她抬起头，恰好对上顾怀征看过来的目光。他显然也注意到了刚才的插曲。他的眼神深沉，里面没有安慰，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评估。他在判断诺亚行为的深层逻辑，也在评估沈未央的反应是否会引起不必要的风险。这一刻，他更像是诺亚的同类。
沈未央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比被诺亚注视时更甚。他们真的能在这场与魔鬼的交易中，保住自己的人性，并最终获胜吗？她看着培养槽中那逐渐生长的、承载着毁灭程序的载体雏形，第一次对顾怀征那“致命礼物”的计划，产生了动摇。这具身体诞生的那一刻，究竟是诺亚的末日，还是他们所有人末日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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