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林风头一个醒了。
他往旁边看了眼，陈雪靠着棵老松树打盹，头发被露水打湿了，一缕缕贴在额头上。林风盯着她看了半天，眉头拧成个疙瘩，脑子里空空的——这姑娘看着眼熟，可叫啥来着？
他动了动胳膊，突然发现浑身轻快得不像话。之前骨头缝里的疼、后脖颈子的胀麻，全都没了影，连呼吸都顺溜了。往眼底摸了摸，那道硌得慌的竖瞳也淡了，像被水冲淡的墨痕。
“奇了怪了……”林风挠挠头，正想再琢磨琢磨，脑子里突然飘来个声音，黏糊糊的，像是隔着层厚厚的棉花：“小兔崽子……你服了什么鬼东西……”
是黄三太爷。可跟之前炸雷似的吼声不一样，这会儿听着有气无力，像是被人捂住了嘴。林风皱皱眉，没搭理——管它啥东西，不吵就好。
他这一动，陈雪醒了。睁眼看见他，眼里先是亮了亮，随即又暗下去，手悄悄攥紧了衣角。
“醒了？”陈雪声音有点哑，往他跟前凑了凑，“感觉咋样？头还晕不晕？”
林风往后缩了缩，眼神里带着点防备：“你……是谁来着？”
陈雪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底。她早有准备，可真听见这话，还是跟被冰锥扎了似的，凉飕飕的疼。她深吸口气，扯出个笑：“我是陈雪啊，昨天……昨天跟你一起去老宅的。”
“老宅？”林风愣了愣，眼珠转了半天，像是在翻找什么丢失的东西，“哦……老槐树，罐子……”他记着这些，可眼前这张脸，还是模糊得很，像是蒙着层雾。
陈雪赶紧从背包里翻出本册子，是之前在落马坡找到的名册残页，上面“林风”两个字还是他亲手圈出来的。她把残页递过去：“你看这个，我们是盟友，要去镜泊湖阻止黑老太太。她抓了村里的人，还有你奶奶。”
“奶奶？”林风的眼神猛地定住了。这两个字像是把钥匙，撬开了点什么。他盯着残页上自己的名字，手指在上面划来划去，嘴里念念有词：“对……奶奶被抓了，还有二柱子他娘，王大爷……我得去救他们。”
陈雪松了口气，刚想再说点啥，就见林风突然抬头，眼神直勾勾的：“可……我为啥要救他们？”
陈雪的心又提了起来。他记得要救人，却忘了为啥要救。那些关于亲情、关于责任的牵绊，像是被忘忧散泡化了，稀里糊涂的。
“因为他们是你的亲人，是林家村的人啊。”陈雪急得声音都变了调，“你爷爷……你爷爷生前最看重这个村子，他……”
“爷爷？”林风皱着眉，使劲想，脑子里却一片空白，“我爷爷……长啥样来着？”
陈雪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他连爷爷都忘了。那个总穿着蓝布褂子、拿旱烟杆敲他脑袋的老爷子，那个在梦里一遍遍提醒他的爷爷，就这么从他记忆里蒸发了。
林风没注意她的脸色，只顾着自己琢磨。他记得要去镜泊湖，记得有个叫黑老太太的是坏人，记得自己身上揣着个硬邦邦的东西——他摸了摸怀里，掏出个冰凉的碎片，是锁仙符的一角。可除此之外，啥都模模糊糊的。
“走吧。”林风把残页揣进兜里，站起身，“去镜泊湖。”
他迈步就走，脚步比昨天稳多了，腰杆也直了。陈雪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又酸又涩——身体是好了，可这人，像是被抽走了魂，只剩个空壳子在往前走。
两人一前一后往湖边走，狐狸狗跟在陈雪脚边，时不时抬头看林风，喉咙里呜呜叫，像是在纳闷。
走了没多远，林风突然停下脚步，捂着头“嘶”了一声。
陈雪赶紧跟上：“咋了？又不舒服了？”
林风没说话，眼神有点发直，像是在听什么。过了会儿，他喃喃自语：“它说……你是骗子。”
“谁？”陈雪心里一紧。
“就是……那个声音。”林风皱着眉，“它说你骗我，让我别信你，跟它走，保我平安。”
是黄三太爷！陈雪瞬间反应过来。林风忘了它的背叛，它就趁机钻空子！
“别听它的！”陈雪急忙抓住他的胳膊，“那是黄三太爷，是妖怪！它之前差点害死你，你忘了？”
“黄三太爷？”林风眨眨眼，一脸茫然，“它……害过我？”
他忘了。忘得干干净净。那些被黄皮子缠上的日夜，那些差点被夺舍的痛苦，全都没了。
“它在骗你！”陈雪急得直跺脚，可看着林风空荡荡的眼神，又不知道该说啥。说啥他都记不住，说多了反倒像她在胡搅蛮缠。
林风的眼神越来越恍惚，脚步也开始往旁边偏，像是被什么牵着走。嘴里还念叨着：“它说……它能帮我救奶奶……”
“它只会害了你奶奶！”陈雪急中生智，猛地从背包里掏出个东西——是狐仙的内丹，还带着点温润的光。她把内丹举到林风眼前：“你看这个！记起来没？狐仙为了救你，把内丹都给你了！”
白光一闪，林风眼底突然窜出点黄光，跟内丹的光撞在一起。他“啊”了一声，捂着头往后退了两步，像是被烫着了。
“别……别吵……”林风使劲晃着脑袋，过了好一会儿，眼神才慢慢清明了点。他看着陈雪手里的内丹，又看看她，虽然还是记不清细节，心里却莫名地觉得，眼前这姑娘不能骗他。
“我……不能信那个声音。”林风咬着牙说，像是在跟自己较劲，“我得跟你走。”
陈雪松了口气，赶紧把内丹收起来。刚才那一下，她手心全是汗。
两人接着往前走，林风不说话了，可陈雪总觉得他不对劲。他走路的时候，眼睛老往旁边瞟，像是在看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嘴角还时不时抽一下，像是在跟人吵架。
“它又跟你说啥了？”陈雪忍不住问。
林风愣了愣：“它说……狐仙是傻子，白白送了命。还说……我也会跟它一样，被你骗得死无葬身之地。”
陈雪的心像被针扎了。狐仙牺牲的画面在脑子里闪，那个总爱挠他手心、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小狐狸，就这么没了。可林风忘了，他连它最后那句“小心黄三太爷”都记不住了。
“狐仙不是傻子。”陈雪的声音有点抖，“它是为了帮你。就像……就像现在我帮你一样。”
林风没说话，只是脚步慢了点。他看着陈雪，突然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很久了？”
陈雪心里一动，刚想说是，就见他眉头又皱起来：“可我咋一点都想不起来？就觉得……看着你，心里有点堵得慌。”
“可能是累着了。”陈雪别过脸，不敢看他的眼睛，“到了镜泊湖，解决了黑老太太，说不定就想起来了。”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没底。忘忧散的代价，比他们想的还狠。它不光拿走了记忆，还在林风心里播下了怀疑的种子。黄三太爷就像条毒蛇，躲在暗处，时不时吐下信子，等着他彻底迷失的那一刻。
快到湖边的时候，碰上了几个逃难的村民。其中一个是二柱子他爹，看见林风就哭：“小风啊，你可来了！黑老太太把人都关在湖中心的岛上，说今晚子时就要……就要献祭！”
林风攥紧了拳头，眼神里冒出点狠劲：“我知道了，我会救他们。”
他说得斩钉截铁，可陈雪看出来了，他脸上没多少情绪，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事。他记得要救人，却忘了那些人跟他的关系，忘了小时候二柱子娘总给他塞糖吃，忘了王大爷教他编筐子。
“岛上有啥？”林风问。
“有个坛！”二柱子他爹哆哆嗦嗦地说，“黑黢黢的，上面插满了骨头，看着就吓人！还有……还有好多黄皮子，围着坛子转圈，跟念经似的！”
黄皮子？陈雪心里一沉。黄三太爷果然跟黑老太太勾结了。它不光想夺林风的半仙骨，还想借黑老太太的手，彻底掌控林家村。
林风也听见了“黄皮子”三个字，眉头皱了皱，像是想起了点啥，可转眼又松了，啥也没说。
湖边停着艘破渔船，看样子是村民们没来得及开走的。林风跳上去，试了试桨，还行，能划。
“你在这儿等着。”林风对陈雪说，“我一个人去就行。”
“不行！”陈雪赶紧也跳上船，“说好一起的，你忘了？”
“可你是女的……”林风挠挠头，“岛上危险。”
陈雪心里暖了一下，他虽然忘了很多事，可下意识里还是想护着她。
“我不是普通女的。”陈雪掏出桃木匕首，在他眼前晃了晃，“我能打。”
林风看着匕首，又看看她，突然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比之前的空茫好多了，像是蒙尘的镜子被擦了下。
“行，一起去。”
船划离岸边的时候，陈雪回头看了眼。远处的林家村隐在雾气里，像个睡着了的老人。她不知道这一去能不能回来，也不知道林风能不能记起一切。
湖水很凉，划桨的时候能感觉到刺骨的寒意。林风划得很用力，后背的衣服很快就湿透了。陈雪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他后脖颈子上，隐隐约约浮出个印记，像是个狐狸尾巴的形状，淡得几乎看不见。
是狐仙的内丹在起作用？还是……林风的身体里，还有些没被忘忧散抹去的东西？
正想着，林风突然“啊”了一声，手里的桨掉在船上，发出“哐当”一声响。他捂着头，身体一个劲往前栽，差点掉进湖里。
“咋了？”陈雪赶紧扶住他。
“它……它又来了！”林风的脸疼得发白，牙咬得咯咯响，“它说……它说黑老太太是它请来的，只要我把半仙骨给它，它就让黑老太太放了所有人……”
黄三太爷这是急了！陈雪赶紧掏出狐仙内丹，塞到林风手里：“攥紧了！别听它的！”
内丹的温意顺着掌心传过去，林风的脸色慢慢缓过来。他看着手里的内丹，眼神有点发直，突然冒出一句：“这东西……好像跟我很亲。”
“因为它是狐仙留给你的。”陈雪轻声说。
林风没说话，只是把内丹攥得更紧了。过了会儿，他抬起头，看着远处湖中心的小岛，眼神亮了点：“不管它说啥，我都得去岛上。救奶奶，救村民，这是我该做的。”
陈雪看着他，心里又酸又胀。忘忧散偷走了他的记忆，却偷不走他刻在骨子里的责任。就像爷爷说的，最珍贵的东西，记在心里，不是靠脑子。
船慢慢靠近小岛，能看见岛上黑压压的影子了。那些是被抓的村民，一个个低着头，像是被抽走了魂。岛中央立着个黑坛子，果然插满了骨头，在雾气里看着跟个鬼似的。
还有那些黄皮子，围在坛子周围，绿油油的眼睛在暗处闪，嘴里发出“吱吱”的叫声，真跟念经似的。
林风把船停在岸边，跳了上去。脚刚落地，就听见黄三太爷的声音又在脑子里响起来，这次清晰了点，带着股得意：“来了？正好，让黑老太太帮我把你这半仙骨剥出来，省得我费劲……”
林风的眼神晃了晃，手却攥得更紧了。他没说话，只是拉着陈雪，一步步往岛中央走。
陈雪知道，真正的硬仗，现在才开始。不光要对付黑老太太和黄三太爷，还要跟林风脑子里那片空白较劲。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赢，但她知道，只要林风手里还攥着狐仙内丹，只要他心里那份责任还在，就还有希望。
雾气越来越浓，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黄皮子的叫声越来越响，像是在欢迎他们，又像是在等着看一场好戏。
忘忧散的代价，他们正在一点点品尝。而这场代价的尽头，是生是死，谁也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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