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朔瑶觉得自己是在为家族做出牺牲。固然,这种牺牲是她心甘情愿的。
可是一个女儿家已经萌生了情意的那颗心,怎么能不为此怀着深深的痛楚呢?
就是在这种极其矛盾,苦恼,烦乱不堪的心境下,上一世,李朔瑶完全没有将舅舅要来这件事放在心上。
她全副的心神都在为福满楼之约做着计划,做着准备。
而且上一世,她让三皇子府的手下带回去的那首诗,也不是刚刚她写下的这一首。
她刚刚写下的这一首短诗,是很平常的几句咏秋景的诗。
而她上一世写给三皇子的那首短诗,却真实地袒露出了她那时的一颗女儿家的心。
至今她都还记得那四句短诗:
昔日情长付水流,
今朝缘尽泪难收。
三生石畔盟虽在,
爱如逝水去难留。
就是这么一首短诗。
在皇家狩猎场上她名声受损之后,父亲闻讯从边关披星戴月的赶回来。
三皇子将她写的这首诗,放在父亲的面前。
就是因为这一首诗,她的父亲低下了头。
无尽的悔恨涌上来,如浪潮一般要将李朔瑶淹没。
她恨不得甩自己几个巴掌。
她以为自己是真情真意,岂不知自己早已经是别人的猎物。
她以为自己已经将事情处理到尽善尽美。岂不知就连她心中那一份不舍,那一份眷恋,那一份爱慕,别人都要充分加以利用。
用作将她父亲绑牢在别人战车上的一根铁索。
叫她如何不心痛。
叫她如何不痛恨。
一阵喧嚣的声浪忽然传了进来。
李朔瑶一怔,这才意识到,马车已经来到了繁华热闹的大街上。
大街上人来人往,声浪阵阵,热闹非凡。
纷纷嚷嚷的人间烟火味扑面而来。
李朔瑶深吸一口气,将回忆丢开。她掀开马车车帘的一角,向外看出去。
足足有十年,李朔瑶没有见过这么红红火火的景象了。
十年间她困在深宫,困在那具残破疲惫的身体里。
就算是极偶然的几次她陪皇帝微服出游,光是上车下车坐车,就已经令她头晕眼花。
况且那十年间,大夏几乎就没有平安过。
先是北方边境匈奴来犯。
父亲在北境带着将士们奋勇作战。
但是,在她成为三皇子王妃后的第二年冬天,也就是明年,匈奴国内遭遇了历史上最严重的干旱。
严重的灾荒,使得国内民众穷苦潦倒,匈奴动用了最强兵力,向着大夏的北方边境凶狠的压过来。
父亲和众将士们守在边关,战斗异常艰苦。
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父亲原本是要稳扎稳打,在消耗敌人有生兵力之后,寻找战机,一举歼敌。
但是,一个月之后,三皇子派人给父亲送去了密令。
要求他三个月之内必须结束北境边关的战斗。
三皇子迫不及待要登基。他是再也等不下去了。
父亲无奈,只好跟北方来犯的匈奴进行强硬的对战。
父亲在战斗中被敌人砍去了一条左臂。
这一仗大夏的力损伤很大。
好是匈奴是真的被打怕了。
北方边境一时平安无事。
父亲来不及休整,就从北境回了京城。
父亲带兵围了皇宫。
老皇帝退位,传位给三皇子。
三皇子顺利登基。
却不料顾将军在西郊率领将士冲进京城。
父亲率兵跟顾将军的队伍打在一处。
那几天里,整个京城死伤无数,血流成河。
后来,顾将军退出京城。
却举起了造反的大旗。
有很多的兵将和势力都投奔向顾将军。其中太子妃娘家的谢家一族,更是鼎力相助。
直到李朔瑶的父亲在战斗中多次重伤而亡。
顾将军和谢氏一族的兵力愈发强大。
直到李朔瑶被灌下那碗毒药。
三皇子恐怕还在皇帝的宝座上为保住皇位而耗尽心血,精疲力竭。
在这种前提下,当时的京城民不聊生,百业凋敝。
她每次坐在马车里向外看去,只觉得外面的寥落冷寂,就跟她的内心是一样的。
哪怕是到了一年一度必须要粉饰太平的春节,外面总算有了一些欢乐的景象,她也觉得自己跟外面相隔千万里。
她感觉自己掉入了一个深渊, 无论怎么挣扎,都没法上岸。
大街上欢乐的人群跟她毫不相关。
可能是她那病怏怏的,索然寡味的样子,着实不讨喜。
后来皇帝就索性不再带她出去了。
而今天,神清气爽精力充沛的李朔瑶,掀开马车的帘子一角,看到街上挑担子的,推小车的,背箩筐的,骑马的,赶驴的,坐车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有的忙忙碌碌,有的悠闲自在,有的兴奋不已,有的脸带愁容。
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是那么生动鲜活。
只要李朔瑶愿意,她随时可以停下车,走近他们,跟他们说话,跟他们聊天。
她再也不是独自一人挣扎在痛苦的深坑里。
她和众人是一体。
她和众人都是这般,喜气洋洋,活力无限,正在奔向美好的未来。
这一世,她要好好的。
外面的这一切,也都要好好的。
李朔瑶满面喜悦看着车外大街上繁华的景象,几次叫停马车。
她亲自下车去路边买了一些没头没脑东西,有吃的,有玩的,有观赏的。
春花和秋月忙着替大小姐拎东西。两人几次互相对视探询,又都各自摇头。
谁也不明白大小姐这是唱的哪一出。
买回来的这些东西都是平日里大小姐根本看不上的。
就算真的需要买这些东西,也只需要打发一个小丫鬟跑出来一趟。
最不济还有她们这两个大丫鬟,完全可以替大小姐代劳,去下车买这些东西。
可是大小姐却每次都兴致勃勃地下车,去问价,挑选物品,掏钱。
她们真看不懂大小姐这是怎么了。春花悄悄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她觉得就是大小姐昨天夜里做的那个怪梦,把大小姐给困住了。
这可咋办呀?
大小姐要是一直走不出来,可怎么得了呀?
秋月可不同于春花。
她昨天夜里没有值夜,完全不知道李朔瑶做了一个那么可怕的梦。
但是李朔瑶今天的不同寻常,她可是已经充分的感受到了。
瑶光院从来没有这么大张旗鼓地去牙行里挑人。
作为一个称职的大丫鬟,秋月可以十分肯定,瑶光院根本不需要再增添丫鬟。还一下子就添这么多个。
她真看不出来,这些个丫鬟如果一下子来到瑶光院里,该如何分配?
在将军府里,新买一个丫鬟不算是一件特别小的事。
一下子新买进七八十来个丫鬟,这简直就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儿了。
这件事情秋月还完全没琢磨出来个头绪,就紧接着被大小姐这热情如火的买买买行为给惊住了。
她悄悄的深吸气。再深吸气。把拳头捏的紧紧的。
她可是瑶光院里的大丫鬟,可不能表现得惊慌失措。
她要紧急调用自己所有的脑细胞,一定要琢磨出来大小姐在想什么,大小姐要做什么?
不然的话……不然的话,秋月止不住打了个冷战。
不然的话,这新买来的丫鬟,很可能就要顶替她秋月这个大丫鬟的位置了。
马车里的气氛跟往日大为不同。
往日里,每次陪同李朔瑶上街,两个丫鬟总是在车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笑个不住。
可今天马车里很安静,气氛是凝滞的。
虽然有李朔瑶在那里忙碌着下车上车购物,忙得不亦乐乎,她的脸上也确实时时闪过幸福的笑容。
但是两个丫鬟无论如何也轻松不起来。
两人为了配合大小姐的情绪,也真的把大大的笑容挂在脸上。
可是一到大小姐看不见的地方,两个人的脸就立刻垮下来,眉毛也死死地皱成了疙瘩。
李朔瑶知道,自己今天的一系列行动,让她的大丫鬟心有疑惑。
但是她没有办法向她们解释。
她甚至不能向母亲开口说明一切。
她们只会像春花一样,认为她只不过是做了一个噩梦罢了。
她们会想尽办法劝她哄她安慰她,让她忘掉那个梦。
她没有办法让她们相信,那绝对不是一个梦。
灾难就在不远处。
巨大的苦难,就像一个恶兽,正张开他的血盆大口,露出噬人的獠牙,要将她们全都吞进去。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争分夺秒,把一切事情尽可能的安排好。
眼前最先要解决的麻烦,就是五天后的皇家狩猎。
那是她一生苦难的开始。
她用了十年的时间,一遍又一遍地回忆那一次的皇家狩猎。
她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不放过任何一个人,不放过任何一个人的任何一句话,任何一个动作。
不放过她当时穿的每一件衣服,吃过的每一顿饭菜。
她只是不明白,她只是一定要搞清楚,究竟是在哪里出了纰漏,才会导致她在狩猎场身中剧毒,掉入他人的陷阱。
李朔瑶握紧了拳头。
在牙行的门前将秋月放下来,李朔瑶吩咐道:“去望月楼。”
春花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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