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十五年（1355年）冬，大理的苍山洱海笼罩在罕见的寒雾中。十二月的无量山道上，一队缇骑押着囚车在瘴气中艰难前行。车内，四十二岁的脱脱正借着窗隙微光批注《农桑辑要》残稿，墨迹在潮湿空气中久久不干。
行至澜沧江畔的孔雀驿时，驿丞突然捧出鎏金酒壶。壶身雕刻的九头孔雀在暮色中泛着诡异青光，壶内浸泡的正是南诏秘药孔雀胆。
陛下念丞相劳苦，特赐御酒解乏。宣诏使臣的声音在峡谷中回荡，惊起满山孔雀哀鸣。这些被当地人奉为神鸟的生兽，此刻竟成群盘旋在驿道上空，翠羽在夕阳下如漫天碧血。
脱脱平静地斟满玉杯，对身旁痛哭的幼子哈剌章轻笑：莫做儿女态。记得你祖父马札儿台公当年...他突然顿住，眼前浮现出二十年前那个雪夜——伯颜罢相时，父亲也是这般接过御赐毒酒。
毒发时的剧痛远超预期。脱脱在榻上蜷缩如弓，视线渐渐模糊。恍惚间又回到至正元年的常平仓，看见自己挥剑斩断仓锁；转瞬又是黄陵岗洪水中，贾鲁在合龙处向他招手；最后定格在高邮城下，三万将士错愕的面容在风雪中凝固。
祖父...终究辜负了...他想起兀良合台擎天之柱的预言，鲜血从嘴角汩汩涌出，染红了枕畔未完成的《漕运新图》。
七日后，张士诚在苏州承天寺接到飞鸽传书。这个曾经在脱脱罢相时焚香相送的盐枭，此刻竟对着北方三拜：非公之冤，焉有士诚今日？当即下令三军缟素，在虎丘塔下刻碑：大周王张士诚哭元相脱脱处。
消息传到大都时，哈麻正在欣赏新铸的丞相金印。他命乐师将《奸相误国》改词重谱，却在宴饮时突然摔碎玉杯——太医后来发现，这位新相每晚都需要饮用掺了孔雀胆的药酒才能入眠。
最诡异的异象发生在淮安路安置所。脱脱临终前寄出的《农桑辑要》注稿，竟在运送途中发芽——原来他在书函夹层藏了改良稻种。老仆赤老温将这些谷粒撒在庭院，来年秋收时，稻穗皆呈罕见的孔雀蓝色。
至正二十八年（1368年）秋，徐达大军攻破大都。在整理前朝档案时，明军发现个玄铁匣。内藏脱脱亲笔《更化录》，页边密密麻麻写满后续新政构想，其中漕粮改海运的条款旁，竟有张士诚的朱批：此策若行，江南早定。
朱元璋翻阅至《盐政革新》篇时，突然拍案长叹：使元主能用其言，天下岂为朕有？随即命宋濂将脱脱事迹编入《元史·良吏传》。据说洪武皇帝曾在奉天殿独坐整夜，对着《更化录》上每引减税三钱的条款反复摩挲。
历史的因果在此形成闭环。当年脱脱在高邮放过的义军小校，后来成了徐达的先锋；他临终前改良的稻种，被郑和带往南洋；就连那阙《牧羊曲》，也经改编成了明军北伐时的军歌。
最动人的后续发生在永乐年间。某个雪夜，退休的大学士杨士奇在南京书肆发现部奇书。扉页钤着私印，内页却满是张士诚、朱元璋、朱棣三代人的批注。当翻至末页天下仓廪实五字时，老学士突然老泪纵横——这分明是当年卢沟桥血书的拓片。
郑和第六次下西洋前，特意到云南寻访脱脱后人。在孔雀驿旧址，他见到个奇异景象：当地彝人用蓝稻米酿造的孔雀酒，竟能解瘴毒。而哈剌章的子孙早已融入傣族，至今仍保存着半部烧焦的《新政录》。
时光流转到景泰七年（1456年），苏州知府在修缮承天寺时，从张士诚碑刻下掘出个陶瓮。内藏脱脱的丞相官袍，胸前用金线绣着《禹贡》全文。最令人称奇的是，历经百年岁月，那些金线依然在暗夜中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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