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中秋节,天色刚亮,三郎便已起身。
他备好两份礼盒,一份托许黛滢转呈二王爷,另一份给许黛滢姐弟。
原是想接许黛滢姐弟来家里一同赏月的,可转念想起她如今己是一家之主,终究还是压下了这份邀约。
随后又给傅三爷与傅文运叔侄送去节礼,每份都按各自喜好备置,一样样都不曾疏漏。
三郎与傅文臣并肩往秦虎老母亲住处去,推开那扇斑驳的木门时,正见老人家扶着墙根慢慢踱步,听见动静回头,脸上沟壑里都盛着笑意:公子来了?快进屋坐,老婆子这身子骨,如今利索多了。
她的咳嗽确是好了大半,说话时气息匀净,比起前阵子卧床不起的模样,竟像是换了个人。
三郎瞧着窗台上晒着的草药,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这才与傅文臣告辞。
午时的日头正烈,巡捕房的弟兄们刚换了班,三郎已让人在桥头酒楼备下了宴席。
童洪明带着手下弟兄赶来时,桌上的酱肘子正冒着热气,他拍着三郎的肩膀大笑:还是公子你有心了,这中秋的酒,喝着就是舒坦!
酒过三巡,童洪明带着三郎他们转道往监狱去。
让童洪明给每人发了一两银子,笑道:佳节里辛苦各位了,买壶酒暖暖身子。
狱卒顺利放行,穿过幽暗的甬道,秦虎正坐在角落,背脊挺得笔直,与周遭蜷缩着的囚徒格格不入。
听见脚步声,他猛地抬头,看见三郎时,那双素来冷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波动,站起身子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
三郎知道他牵挂老母亲,先开口道:今早去看了你母亲,她能下床走动了,咳嗽也轻了不少。我们雇了隔壁的妇人照料,你不用担心。
秦虎默默听完,半响才憋出一句:“你的大恩,秦某定当厚报。”
三郎却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递过一块用油纸包着的月饼:“我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中秋快乐。”转身离去时,身后传来一声长叹,混着铁栅栏的碰撞声,格外清晰。
返回家中的时候,铺子里挤满了人,程灵素正在组织他们排队。看见黄蓉也从楼上下来帮忙。
三郎撸起袖子就加入了忙碌的队伍,搬香烟、数香皂,往来穿梭间,藏青色的长衫很快就被汗浸透,贴在背上凉丝丝的。
直到暮色漫过柜台,排队的人才渐渐散去,众人瘫坐在椅子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别做饭了,三郎扔给每人一块月饼,自己先咬了一大口,豆沙馅混着桂花的甜香在舌尖散开,垫垫肚子就行,晚些带你们去镜湖看花灯。
花车巡游的事只能托付给傅文臣与老陈,此刻倒不用费心。
他瘫在椅子上伸直双腿,长长吁出一口气:这些人也真是,早不来晚不来,偏赶着今天挤,诚心折腾我们。
黄蓉绕到他身后给他捏肩,温热的指尖透过衣料按在酸痛的肩颈上,胸脯偶尔轻轻蹭过他的后脑,带着淡淡的脂粉香。
“人家是来给你送银子的,”她笑得眼尾弯弯,“哪有东家嫌客人多的道理?”
三郎索性往椅背上靠得更沉些,鼻尖萦绕着她身上香气:“歇够了就去挑条项链,柜台里的那些,看中哪个就拿哪个,算我送的节礼了。”
三人惊喜,谢过公子后,伸手就取来自己早已心仪的项链,各自戴在颈间,对着铜镜左看右看,嘴角上翘,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先前的疲惫早抛到了九霄云外。
三郎瞧着她们雀跃的模样,忍不住暗笑——这些在旁人眼里价值连城的宝石,于他不过是溪涧里捡来的石头罢了。
歇了一个小时,楼上的她们还没下来,三郎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翻看着送来的节礼:傅家的云锦料子叠得整整齐齐,许黛滢做的桂花糕还冒着热气,童洪明送的水果堆了半筐,二王爷那尊翡翠如意摆在桌上,绿得像一汪春水。
最让他意外的是无双公主的礼盒,打开时先是一愣——那白玉雕成的人像,分明是个摇着折扇的年轻公子,嘴角还叼着根烟,眉眼间竟有七分像他。
三郎拿在手里摩挲着,雕工精细得连衣褶的纹路都清晰可见,他原以为上次一别,这位公主早把他忘了,没承想竟会送这么件用心的礼物。
正瞧着,楼上传来环佩叮当的声响。
三个女子款款走下来,李莫愁穿了件月白长裙,裙摆绣着疏疏落落的兰草;程灵素是水红的袄裙,领口缀着颗珍珠;黄蓉则一身鹅黄,腰间系着条同色的流苏带。
晚风从敞开的门扉里溜进来,拂动她们的衣袂,竟真如瑶池下凡的仙子一般。
三郎看得眼睛都直了,平日里朝夕相处不觉得,此刻她们略施粉黛,换上新裙,竟美得各有千秋——李莫愁的温婉、程灵素的羞怯、黄蓉的明媚,像三朵开在不同时节的花,凑在一起却格外和谐。
他忍不住咂舌:美,真是美极了!
三女被他看得脸颊绯红,假意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往门外走去。
三郎连忙追上去,惹得她们笑声像银铃一样洒满长街。
此时的街上早已是灯的海洋,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彩灯,兔子灯、莲花灯、走马灯...点亮了整条长街,连夜空都被映照得如同白昼。
行人摩肩接踵,姑娘们提着灯笼款步而行,鬓边的珠花随着脚步轻轻摇晃;
孩童们举着风车奔跑,银铃般的笑声惊飞了檐下的夜鸟。
三个女子在一家卖彩灯的铺子前停下,向三郎招手。黄蓉指着那盏最大的凤凰灯嚷嚷:我要那个!李莫愁选了盏素雅的兔子灯,程灵素则挑了盏莲花灯。
三郎挤过去付了钱,看着她们提着灯转圈圈,裙摆飞扬间,像是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一路往镜湖去,湖边的花园里更是热闹。
祭月台上摆着瓜果糕点,香烛燃着袅袅青烟;
猜灯谜的摊子前围满了人,有人对着谜面抓耳挠腮,有人猜中了谜底,兴高采烈地去领奖品;
不远处的戏台上演着《嫦娥奔月》,锣鼓声与喝彩声此起彼伏。
三女在祭月台前跪下,双手合十,虔诚地祈求平安顺遂。
三郎站在一旁看着,他素来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却觉得此刻她们专注的模样,比台上的戏文还要动人。
忽然,几个穿着锦袍的公子哥摇着折扇走过来,其中一个脚步踉跄,竟直直往程灵素身上倒去。
她虽跪着,却反应极快,侧身一躲,可小腿还是被对方压住了。
李莫愁与黄蓉急忙起身,却发现已被那几个公子围在了中间。
“这位姑娘看着面熟,”其中一个瘦高个的公子盯着李莫愁,语气轻佻,“不知在哪处见过?”李莫愁忙用团扇遮住脸,低头不语。
压着程灵素小腿的公子哥更是得寸进尺,手竟往她脚踝摸去:“小娘子,你踢得我心口了,你摸摸看,跳得可厉害了。”程灵素又惊又怒,用力想抽回腿,却被他死死按住。
三郎眉头一皱,这些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放肆,多半是达官显贵的子弟。
他不想节外生枝,却也不能看着她们受辱。
走上前一把抓住那公子的后领,像拎小鸡似的把人提起来,转了个身轻轻放在他同伴面前,脸上还挂着笑:这位朋友走路不小心,没摔着吧?
那几个公子见同伴被他轻易拎起,都吓得后退了两步,看着三郎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忌惮。
三郎趁机揽过三女,快步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走出去老远,李莫愁才羞涩地说道:“刚才那人,我认得。他父亲是吏部考功司的大人。如今我们化着淡妆,他们一时没认出来,否则不会轻易放我们离开。”
三郎嗤笑一声:连自己儿子都管不好,还考校别人的功过?别怕,有我在,咱们接着玩。
他的话像颗定心丸,三女脸上的惊惧渐渐散去,又恢复了笑意。
黄蓉指着前面的凉亭:“公子那里好多人,我们也去看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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