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青瓦飞檐下的铜铃随着晚风轻轻摇晃,叮当作响,将白日里残存的暑气渐渐吹散。
高瞻的书房隐在庭院深处,雕花窗棂紧闭,隔绝了外界所有喧嚣,只留一盏孤灯在窗纸上投下疏朗的竹影,静闭了整整一个下午,连檐角的雀鸟都默契地不曾聒噪。
我揣着几分闲散,溜到湖心小筑前的锦鲤池边。
池水澄澈如镜,映着渐沉的晚霞,将一尾尾五彩斑斓的锦鲤染成了金红相间的模样。
它们摆着长尾在水中嬉戏,时而潜游水底啄食苔藓,时而跃出水面,溅起细碎的水花,落在指尖凉丝丝的。
我一边蹲在池边,用树枝逗弄着最活泼的那条红鲤,一边暗自运气,循着师父教的法门吐纳调息。
内力在经脉中缓缓流转,如清泉般温润,掠过四肢百骸,将玩耍时沾染的浮躁一点点涤荡干净,只余下通体的舒畅。
池边的垂柳随风轻摆,枝条拂过水面,漾开一圈圈涟漪,与我功法运转的节奏悄然相合,不知不觉间,竟已练功半个时辰。
夜幕彻底笼罩下来,庭院里点起了灯笼,暖黄的光晕透过薄纱,洒在青石板路上,晕开一片柔和。
我收了功,拍了拍衣摆上的草屑,来到厅堂准备晚上的饭食。
待饭菜香气四溢时,高瞻已端坐桌前,身旁的战风乖乖地伏在地上,硕大的头颅搁在爪子上,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温顺地望着我们,往日里山林霸主的凶戾荡然无存。
桌上的饭菜简单却精致,一碟清炒时蔬,一碗菌菇汤,还有两碟精致的小菜,冒着袅袅热气。
二人一虎就着灯光静坐用餐,席间静悄悄的,只听得见碗筷轻碰的细微声响和战风偶尔低头舔舐碗中汤的声音,氛围平和得像是一汪静水。
用完饭,战风慢悠悠地晃到墙角,蜷成一团,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高瞻放下碗筷,指节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笃笃”两声,打破了沉寂。他抬眼看向我,目光深邃如夜,淡淡道:“跟我到书房来。”
我心中一动,隐约猜到师父要问什么,连忙应声起身,紧随其后穿过庭院。
书房的门被推开时,一股淡淡的墨香夹杂着书卷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与白日里的沉静不同,此刻屋内的空气似乎多了几分凝重。
高瞻走到书案后坐下,抬手示意我在对面的椅子上落座,孤灯的光晕落在他脸上,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神情看不出喜怒。
他不说话,我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就只盯着墙上那幅“白虎下山”图出神儿。
沉默片刻,高瞻率先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此去鬼市、南诏国、黑木林,你可有什么收获没有?”
我闻言,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双手。
我心里暗道,怎么没有?
何止是有,我捞到了镇魂石,这可是连师父都未必知晓的宝贝!
可这话到了嘴边,却硬生生咽了回去。
镇魂石来历不明,力量诡异,师父一向谨慎,若是让他知道,必定会追问到底,甚至可能要我将石头交出去。
那石头当真神奇,表面刻着繁复的纹路,像是上古禁制,隐隐透着一股奇异的力量,这一路上我耗费了不少心思才藏好,连战风都未曾察觉。
而且,这一路上,奇遇何止一件?
鬼市中见识了各路奇人异士,南诏国领略了异域风情,黑木林里更是九死一生,但若论及最珍贵的收获,无疑是这枚镇魂石。
我攥着的手指紧了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垂眸拱手道:“弟子此行,见识了不少江湖风物,也遇到了许多凶险,倒是将师父教的功法练得更熟练了些,应对危机时也沉稳了许多。”
高瞻的目光落在我脸上,似要将我看穿,书房内的灯光忽明忽暗,映得他眼底光影流转。
我屏住呼吸,暗自祈祷师父不要追问,窗外的风仿佛也感受到了我的紧张,微微泛起一丝极淡的凉意。
夜色如墨,泼洒在九龙山的断云崖上,山风卷着松涛,呜呜咽咽地像是谁在暗处低泣。
我垂着手站在高瞻面前,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摆,冷汗顺着脊背悄悄滑落,浸湿了内层的绢衫。
“你就没发现点别的什么?”
高瞻倚在书案后的靠背椅上,身形挺拔如松,语调淡得像山间的薄雾,听不出半分情绪。可就是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轰然炸响,让我浑身的血液都几乎瞬间凝固。
我悚然一惊,猛地抬头看向他,瞳孔骤然收缩。
师父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俊,却也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穿人心,将我所有的小心思都看得明明白白。
别是镇魂石被高瞻发现了吧?!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猛地窜入脑海,啃噬着我的神经,让我心跳瞬间失序,砰砰砰地撞着胸腔,几乎要冲破喉咙。
我知晓那枚镇魂石是归宗前任宗主镇压在黑木林禁制的魔器,魔君哥舒危楼曾叮嘱我不可与人声张。虽然还不确定它究竟蕴藏着怎样的能量,但我本能地觉得这东西非同小可,就连师父都未曾告知。
若是被师父知道我私藏这等来历不明的异宝,轻则会被他没收,严加训斥,重则……我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头皮一阵发紧,连带着四肢都开始微微发颤。
“师父…还有啥?”
我颤颤巍巍地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慌乱,连称呼都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乞怜。
说话间,我下意识地挺了挺腰,试图掩饰住心底的紧张,指尖却因为过度紧张而微微发麻。
高瞻闻言,缓缓转过身来,目光落在我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我的反应有些不耐。他沉默了片刻,山风吹动他的衣袍,猎猎作响,衬得他愈发高深莫测。
就在我快要承受不住这压抑的沉默,几乎要脱口而出坦白镇魂石的事情时,高瞻终于再次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魔族啊!”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郑重,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那南诏国的大祭司可是跟魔君哥舒危楼有勾结,你难道忘了吗?!”
我愣在原地,张了张嘴,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骤然松弛,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茫然。
魔族?
哥舒危楼?
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那南诏国的大祭司常年闭关,行事诡秘,暗中与魔界素有往来,而魔君哥舒危楼野心勃勃,一直觊觎人间界的疆域,此次怕是借着襄助大祭司的由头,布下了什么阴谋。
我光顾着担心镇魂石的事情,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想到这里,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羞又愧,方才的恐惧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懊恼。我低下头,不敢再看师父的眼睛,声音细若蚊蚋:“师、师父,我……我没忘,只是方才一时没想起来。”
高瞻看着我这副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许:“你啊,心思总是飘忽不定。以后,切记打起十二分精神,莫要被表象迷惑,更不可再这般毛毛躁躁,若是被魔族钻了空子,后果不堪设想。”
“是,弟子谨记师父教诲!”我连忙应声,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后背却已是一片冰凉的湿意。
月光下,高瞻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的夜色,神色凝重。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镇魂石的秘密,我终究还是没敢说出口,只是暗自下定决心,在魔族暗使前来接洽之前,定要谨言慎行,绝不能再让师父察觉异样,更不能因为自己的疏忽,坏了师父的名誉。
山风依旧,夜色更深,一场关乎人间与魔界的暗涌,正悄然酝酿,而我怀揣着秘密,也即将踏入这波诡云谲的旋涡之中。
……
床底的阴影里,那块被几本厚厚的书层层压住的镇魂石,已经安安静静待了整整七日。
我每日清晨都借着洒扫的由头,鬼鬼祟祟挪到床沿,用木棍轻轻拨开床底的灰尘,确认乾坤袋完好无损才松口气。
它就像块被遗弃的普通黑石,既没有渗出诡异的黑气,也没有发出丝毫异响,连平日里总爱钻床底的小虫子,都像是刻意避开般从不靠近。
可越是这般平静,我心里越打鼓,总觉得这石头里藏着什么噬人的秘密,夜里常梦见它裂开一道缝,涌出的黑雾将整个九龙山都染成了墨色。
这几日高瞻似乎格外沉心,每日天不亮便去了后山修炼,或是在藏经阁翻阅古籍,甚少来查问我的功课。
我借着这份清闲,愈发谨慎地守着秘密,连扫地时都特意绕开床底那片区域,生怕竹帚尖不小心碰着乾坤袋,闹出什么动静来。
这天午后,我正坐在窗前给吊兰浇水,指尖刚触到清凉的水珠,忽然听得院外传来一声清亮的鹤唳,划破了山间的静谧。
那声音尖锐却不失沉稳,正是通天峰专属的传音鹤所发--师门有急事时,才会用这种灵鹤传信。
我心头一紧,手里的水壶差点脱手。
高瞻闻声从书房快步走出,素色衣袍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神色平静地走到石台前,那只通体雪白的灵鹤正敛翅立在那里,红爪间系着一卷明黄色的绢帛。
他抬手取下绢帛,指尖划过冰凉的布料,展开时,长睫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空气仿佛凝滞了片刻,我站在廊下,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只见高瞻握着绢帛的手指微微动了动,随即抬眼看向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槲寄生他们回来了。”
“什么?!”
我惊呼一声,水壶“哐当”砸在窗台上,溅出的水花打湿了裙摆。
槲寄生、阿涤,还有美人儿师姐奉命前去查明南诏大祭司和神女的下落。如今他们遣传音鹤报信,定然是查到了关键线索,不然绝不会这般急着传回消息!
我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快步走到高瞻身边,踮着脚想看清绢帛上的字:“师父,他们是不是查到大祭司和神女的秘密了?可有详细说明?”
高瞻将绢帛折好收进袖中,目光投向南方,那里正是南诏国的方向,语气沉了沉:“传音说已在白虎堂等候了。你随为师这就下去。”
“好!”
我连忙应下,转身刚走两步,脚步却猛地顿住,下意识地回头瞥了眼卧房的方向。床底的镇魂石还静静待在那里,可一想到槲寄生他们带回的消息或许与魔族有关,而这石头来历不明,万一也牵扯出什么隐秘,被师父或是师姐发现,我该如何解释?
指尖微微发凉,我咬了咬唇,终究还是快步跟上了高瞻的脚步。
不管怎样,先去接他们回来才是要紧事,至于镇魂石的秘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山间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跟在师父身后,既期待着即将到来的消息,又暗暗祈祷,床底的那块石头,能再藏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最好哥舒危楼立刻派遣暗使过来,赶紧将它带走最好,也省的我一直担惊受怕。
我随高瞻赶到白虎堂时,除了宗主玄隐真人外,其他几位掌门也都在座,槲寄生师兄妹三人站在堂中,冲着高瞻见礼。
“此去有什么收获?”
是熟悉的高瞻的开场白。
槲寄生大师兄连忙回道:“回师叔,弟子一行人在盛放公子的协助下,查明南诏国大祭司携雪山神女不日前已经离境,根据暗探追踪的线索来看,似乎去了北方魔域…”
高瞻了然的点点头,冲着宗主玄隐真人拱手道:“师尊,果不出弟子所料,那南诏大祭司与魔君哥舒危楼有勾结。弟子怀疑,镇魂石正是被大祭司盗取,要送去魔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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