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尖捻着一缕垂落的青丝,唇角噙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极坦荡地点着头,声音清亮得不含半分犹豫:“没错。有什么问题吗?”
哥舒危楼走下阶梯来到我面前,望着我这副一本正经、仿佛在陈述铁律的模样,墨色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他周身萦绕的魔气似乎都滞涩了几分,那双深邃如夜渊的眸子里,浮起一层无从解释的无奈,连带着语气都染上了些许哭笑不得:“我们魔族向来不拘俗礼,更没有人族那般繁琐的辈分讲究…按魔族的规矩,你我应算是同辈中人。”
我轻轻摇了摇头,指尖在身前划过一道浅浅的弧线,语气笃定得不容置疑:“你说的不对。我问你,阴月一族的九幽圣女,当年是不是与你父亲情同兄妹,并肩作战,共掌魔君印玺?”
哥舒危楼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他垂眸思索片刻,脑海中浮现出族中古籍记载的片段,以及父亲生前偶尔提及的往事,终究是无从辩驳,只得颔首:“是这样没错…可这与你我辈分又有何干?”
“那么,我是不是九幽圣女的转世,魂魄与她一脉相承,连阴月之力都分毫不差?”我往前踏了半步,目光灼灼地望着他,追问得干脆利落。
哥舒危楼抬眸对上我的视线,那双眼眸中映着殿外漏进来的月光,澄澈得能照见人心。
他沉默片刻,终究是无法否认这既定的事实,声音低了几分:“是…这也没错……”
我当即一摊手,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语气愈发理直气壮:“那不就对了!九幽就是我,我就是九幽,魂魄归一,便是同一人。她与你父亲称兄道妹,我自然就是你的姑姑了!”
说着,还故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姿态俨然一副长辈对晚辈的模样。
哥舒危楼被我这一拍,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手,又抬眼望了望我,浓眉拧成了一个川字,周身的魔气都跟着紊乱起来。
他活了两百年,执掌魔族权柄也足足一百年,向来杀伐果断、智计无双,此刻却像是遇到了生平最难解的谜题,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好端端地,就平白矮了一辈。
“不是这样算的!”
哥舒危楼猛地抬眼,语气陡然加重了几分,周身的魔气翻涌着,殿内的烛火都跟着摇曳不定。
“阴月圣女与魔君自来便是相辅相成,天命绑定,一代圣女对应一代魔君,从未有过跨代论交的道理。因此,本君与您应当是同辈人。本君痴长圣女您二百岁,论情理,合该叫您一声妹妹的!”
他极力反驳,语速都比平日快了不少,显然是急于掰回自己的辈分,不愿平白认下一个“姑姑”。
我怎么可能同意?
当即挑眉,故作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哦?原来堂堂魔族之主,执掌万魔、威震三界的哥舒魔君,竟然不识辈分啊?”
哥舒危楼被我这句话堵得一噎,张了张嘴,却发现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反驳。
他望着我那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忽然有种对牛弹琴的错觉。
魔气在他周身盘旋往复,却终究没能宣泄出来,最后只化作一声重重的叹息,带着无尽的憋屈与无奈,在空旷的大殿中缓缓回荡。
侍立在哥舒危楼身侧的迦楼罗,一袭绛红纱裙曳地,银纹暗绣的裙摆随着她细微的动作流转出粼粼光泽。
她本就生得极妖媚,眼尾上挑如勾魂的弦月,唇瓣不点而朱,此刻见我与哥舒危楼为辈分争执不下,竟忍不住轻轻掩唇一笑。
那笑声似浸了蜜的丝绒,柔媚中带着几分玩味,在空旷的大殿里袅袅回荡,撞得梁柱都似染上了几分旖旎。
我眼角余光瞥见她这副模样,心头顿时“哼”了一声,暗道:这可不是什么善茬,分明是老仇人了!
思绪不由得飘回往昔--第一次结仇,是在帝都吴府。彼时太子赵嘉佑到访,迦楼罗竟凭着一身诡谲妖法潜入府中,目标直指人族太子赵嘉佑。
她出手狠辣,指尖淬毒的银刺险些刺穿太子心脉,偏巧我那日恰巧在场。
眼见太子危在旦夕,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当即催动灵力与她缠斗。那一战我虽拼死将太子从她手中救了回来,自己却被她重伤。
第二次结仇更是针锋相对。
归宗与魔域大比之上,我与木灵夏日暖狭路相逢,我打的夏日暖灵识消散,那夏日暖正是迦楼罗放在心尖上疼宠的徒弟,视若己出般教养了数百年,这笔仇,自然是结得再深不过。
如今狭路相逢,我本以为她定会眦睚必报,或是冷嘲热讽,却没料到迦楼罗见我看她,不仅半分怒意也无,反而笑得愈发嫣然。
她眼波流转,媚态横生,竟对着我盈盈屈身一拜,绛红纱裙铺展开来,如绽放的曼珠沙华。
“迦楼罗拜见圣女大人!”
她声音软糯,语气恭敬:“昔日多有冒犯,还望圣女大人海涵。”
我一时怔住,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衣袖。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这般低眉顺眼、恭敬行礼,倒让我准备好的一腔诘难都堵在了喉咙里。
总不能人家已然示弱,我还揪着过往不放,传出去反倒显得我小家子气。
这般思忖着,我只得冷哼一声,别过脸去,语气淡淡:“不必客气。”
心中却暗自警惕--这迦楼罗向来心机深沉,今日这般反常,定是没安什么好心。
迦楼罗得到我的回应,显得很开心,脸上的笑都加深了几分。看得我更加疑惑。
正当我与迦楼罗暗自较量之际,大殿西侧忽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踏在金砖地面上,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回响,竟盖过了殿内残余的魔气涌动,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循声望去,只见距离魔君宝座最近的阴影中,一道身影缓缓站了出来。
他身着一袭玄色织金长袍,衣料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云纹,领口袖口滚着暗紫色镶边,虽作文官打扮,却自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此人约莫四十多岁年纪,身形挺拔如松,并未佩戴任何饰品,却让人不敢轻易直视。
他的面容清俊,肤色是常年不见日光的白皙,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头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墨玉簪子束在脑后,发丝柔顺,不见半分凌乱。
尤为出众的是他的胡须--颔下一缕黑须长及胸口,根根分明,梳理得极为整齐,泛着淡淡的光泽,与乌黑的发丝相得益彰,更添了几分儒雅沉稳。而他的眼睛,更是点睛之笔。
那是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瞳孔漆黑,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能洞穿人心最深处的隐秘。
他只是平静地望着我,眼神中没有迦楼罗的灵动,也没有哥舒危楼的无奈,只有一种历经世事的淡然与审视,却让人莫名感到心悸,不敢有半分轻视。
他向前缓步走了三步,步伐稳健,每一步都踏在无形的节拍上,随即停下脚步,身形站得笔直,对着我端端正正地弯腰行了一礼,动作标准而恭敬,声音沉稳醇厚,如同古钟回响:“镜无明拜见圣女!”
我心中暗自诧异,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此人,却从未在任何典籍或传闻中见过如此气质独特之人。
但看他所站的位置,紧挨着魔君宝座,显然是魔宫核心圈层的人物,必定是深受哥舒危楼器重的心腹重臣。
我一时猜不透他的身份,只得挑眉看向身旁的哥舒危楼,眼中满是疑惑。
哥舒危楼见状,连忙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几分郑重介绍道:“圣女,这位是魔宫帝师,镜无明先生。”
“镜无明?”
我心中猛地一震,当即对上了号!
这不就是我曾听高瞻授课时反复提及的那位传奇人物吗?
高瞻曾说,这位帝师不仅是哥舒危楼的授业恩师,自小教导他文韬武略、魔族秘法,更是魔域最神秘的暗部--修罗场的创始人!
那修罗场是魔域培养顶尖杀手和密探的摇篮,里面的人个个身怀绝技、心狠手辣,震慑三界,而这一切的幕后推手,便是眼前这位看似儒雅的文官。
我重新打量着镜无明,只见他依然是行礼过的动作,姿势不动如山,黑须随着他下拜的动作轻轻晃动,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可我却能清晰感受到他周身萦绕的无形气场。
那是一种历经杀伐却归于平静的内敛,是手握重权却不怒自威的沉稳,果然如传闻般,是个绝对不容小觑的人物。
对方好歹是一位长者,我微微伸手还礼:“有礼!”
镜无明口称不敢,这才站直身体。
镜无明之后,其他侍立之人也纷纷与我行礼问候,倒还真把我当作“魔宫圣女”来尊敬了。
我时刻提醒自己万不可动摇初心,冷冰冰的与他们打了招呼。
我重新将视线投回到哥舒危楼身上:“你当真确定我就是那位九幽圣女吗?我可是一丁点前世的记忆都没有的。岂不是你们说什么是什么?”
哥舒危楼笑起来,脸上是我熟悉的温和笑容,好像那位书生明初又回来了:“圣女可记得你我初见?”
我自然记得的:“在凤栖郡的悬崖边,你救了我。”
“其实,那并不是我们二人的初见。我与您初见,还要更早些时候。”
哥舒危楼缓缓说道。
我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更早什么时候见过他:更早时候,我连人都不是,还是只猫啊!
哥舒危楼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魔君玉佩,墨色眼眸垂落,遮住了眼底复杂的情绪,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帝师精通星象占卜之术,二十年前便算出圣女您转世的大致方位。我怕夜长梦多,便率亲信悄悄潜伏在人间,在您转世之地附近守候了整整二十年。”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无奈与后怕:“万没想到,圣女此世竟托生为一只寻常家猫。帝师推演再三,断定是天界司命星君动了手脚,篡改了您的轮回命格,意图让您永世困于兽形,无法觉醒圣女之力。我急于将您寻回魔域庇护,却不慎暴露了行踪,遭到天界二十八星宿的追杀。”
“彼时您尚是幼猫形态,灵智未开,毫无自保之力。”哥舒危楼抬眼望我,眸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急切:“情急之下,我只得冒险强行将自身的魔神灵力注入您体内。一来是为了护住您的魂魄,避免被天界追兵的灵光所伤;二来也是为了暂时封印您的记忆与圣女本源,让您看起来与普通妖猫无异,以此避过天界的追查。”
我抱着双臂,挑眉发出一声拖长的“哦?”,语气里满是半信半疑。
这段过往太过离奇,在我记忆中完全搜寻不到,让我一时难以全然采信。
哥舒危楼似乎看穿了我的疑虑,继续说道:“为了彻底降低天界的关注度,我当即命随行的魔族大军撤回魔域,只留下少数暗卫悄悄潜伏在您身边。幸好有那股魔神灵力在您体内滋养,您才得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化形,挣脱兽身束缚,修成人身。”
他话锋一转,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在您即将化形的前一夜,我特意赶去了凤栖郡。这才能见证您成人的一刻,直到确认您化形无碍,才悄然离去。”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愣住了,脸上的怀疑渐渐被诧异取代。
我一直以为,自己能顺利幻化成人,是因为跟在高瞻身边潜心修炼,吸纳了足够的天地灵气,却从未想过,背后竟还有这样一层缘故。
那股潜藏在我体内、偶尔会不受控制涌动的奇异力量,原来竟是哥舒危楼注入的魔神灵力?
我定了定神,目光锐利地看向他,追问出声:“所以,当初我在凤栖郡城外的悬崖边遭遇追杀,恰好是你及时出现救下了我,那也不是巧合,而是你计划好的?”
哥舒危楼迎上我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语气坚定而坦诚:“是。”
一个字,掷地有声,打破了我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原来从始至终,我的重生、化形、脱险,竟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那为何不将我带回魔域,而是任由我拜入归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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