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寒意并非来自季节更替,而是一种更深邃、更本质的冰冷,仿佛是宇宙在漫长呼吸的间隙,吐出的一口亘古的叹息。
冬至将至,大衍仙朝的寒意一日重过一日。
归墟塔周围的异象也随之愈发频繁。
夜空中,残缺的古老星图时隐时现,仿佛一张破碎的藏宝图,无人能解其意。
镇守地脉的修士们报告说,大地深处传来模糊的低语,像无数人在同时说着听不懂的语言。
更有夜巡的守塔卒在惊恐中上报,曾在虚空之中,瞥见无数张陌生的面孔一闪而过,那并非鬼魂,更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倒影。
恐慌如瘟疫般再次在朝野上下蔓延。
那些刚刚因为“共笔”而燃起希望的火苗,在这股彻骨的寒意面前,显得格外脆弱。
要求尽快做出决断的呼声再度排山倒海般涌向东宫。
这一次,连素来不参与纷争、醉心丹道的四公主都送来一封密信,信上只有寥寥数字,却字字千钧:“十妹,若再拖延,恐非归墟之患,而生民乱之灾。”
东宫之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阿芜的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那本悬浮的《世界运行手册》。
手册的页面上,无数淡金色的数据流如瀑布般刷过,那是整个仙朝子民的情绪波动、共识强度、以及那些五花八门的“民间叙事”实时生成的数据模型。
她像一个守在核反应堆控制台前的工程师,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可能导致连锁崩溃的临界信号。
焦虑和责任感如两座大山,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然而,就在这风口浪尖之上,事件的中心,她那位咸鱼公主殿下,却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宣布了一个让阿芜险些当场宕机的决定。
“我决定了,”林亦慢悠悠地从堆满零食的软榻上坐起身,“我要闭关。”
阿芜心中一紧,以为她终于要下定决心,正要追问,却听她补充完了后半句:“——去写我那个话本的大结局。卡文太久了,读者会骂的。”
阿芜:“……”
她眼睁睁看着林亦将自己关进了东宫最温暖的那个小阁楼里,美其名曰“寻找灵感”。
案头上堆满了各色灵果蜜饯,墙壁上则用一种遇水即溶的仙墨,贴满了乱七八糟的草稿纸。
那些纸条上的内容更是让偷偷窥探的阿芜哭笑不得:“开门的好处:也许能找到绝版的辣条配方?”“不开的理由:万一放出来的是一群催稿的编辑怎么办?”“姐姐们会怎么想:大姐肯定会骂我,三姐会先揍我再给我塞丹药,五姐……”“备用零食清单:凤梨酥还够不够撑到完结?”
外界皆以为十公主正在独自承担着世界的命运,进行着艰难的抉择与推演。
只有阿芜知道,她家公主可能真的只是在为话本的结局和零食的库存而烦恼。
但她们都不知道的是,每当夜深人静,暖阁内的林亦,那双总是睡意朦胧的眸子便会变得幽深如夜空。
她并未动笔,而是盘膝而坐,指尖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空间涟漪。
她那与生俱来的空间法则亲和力,此刻正被她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运用着——悄无声息地,她将自己的意识编织成一缕缕无形的丝线,顺着血脉的共鸣,连接上了那九座分别镇守一方的、属于她姐姐们的梦境通道。
她像一个最沉默的访客,从不言语,从不现身,只是在她们的梦中,播放一段段未经剪辑、甚至早已被她们遗忘的记忆片段。
在大公主林知雪的梦里,是幼时皇家试炼,小林昭昭摔得头破血流,她冷着脸将妹妹护在身后,替她挡下了教习嬷嬷的戒尺,背对着妹妹的脸上,满是压抑的担忧。
在三公主林映雪的梦里,是她第一次出征前夜,小小的林昭昭跌跌撞撞地跑来,将一枚偷偷从父皇宝库里“拿”出来的护心符塞进她手里,奶声奶气地说:“三姐姐,打了胜仗要早点回来,昭昭给你留了最好吃的桂花糕。”
在五公主林醉月的梦里,是她某次大醉之后,抱着膝盖坐在桃花树下,喃喃自语:“其实我也怕……怕有一天,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而树后,抱着食盒准备来送醒酒汤的林昭昭,默默地站了许久,最后又悄悄地退了回去。
她不做任何评判,也不施加任何引导。
她只是一个安静的放映员,让这些被岁月的尘埃与至尊的威严所掩盖的、最柔软的记忆,重新在她们心底浮现。
与此同时,守在暖阁外的阿芜,也迎来了她的顿悟。
她惊愕地发现,《世界运行手册》竟开始自发地生成新的章节草案,草案的标题赫然是《用户反馈汇总·第一期:关于“是否立即重启归墟”的初步意见征集》。
而滚动的数据流中,被点亮次数最多、共识权重最高的一条建议,内容简单到让她失语:“归墟那地方阴森森的,门那么大,开门之前,能不能先在附近修个公共厕所和茶水站?大家等结果也挺累的。”
噗嗤一声,阿芜没忍住笑了出来,眼眶却莫名有些湿润。
她明白了。
人们之所以不再那么恐惧那个未知的“结局”,不是因为他们得到了什么确切的答案,而是因为他们终于拥有了一种“事情可以慢慢商量”的安全感。
当宏大的命运议题,可以被解构成“要不要先修个厕所”的具体问题时,恐惧便失去了滋生的土壤。
她立刻行动起来,凭借着“共笔者”的权限,迅速推动成立了一个史无前例的机构——“归墟事务民间智囊团”。
成员没有门槛,不看修为,只看意愿。
由来自仙朝各阶层、各行业的代表轮值参与,负责整理那些雪片般飞来的民间提案。
一时间,炼器大师与农夫并坐,阵法宗师和厨娘共议,就连皇城里扫了一辈子落叶的老仙翁,都被客客气气地请去,专门开了个“上古传说故事会”,讲述他从祖辈那里听来的、关于归墟的只言片语。
大公主林知雪是在看完最后一段梦境后,从沉睡中惊醒的。
窗外晨光熹微,她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独自一人,避开所有侍从,走进了父皇早已封存的旧殿。
殿内空旷而寂静,落满了灰尘。
她没有点燃祭祀的香火,而是径直走向墙角,取下了一方同样尘封已久的沙盘。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她带着还是个小不点的林昭昭,一起胡闹堆砌的微型归d墟模型。
她伸出手,轻轻拂去沙盘上的灰尘。
忽然,她的指尖触到了一丝异样的刻痕。
她定睛看去,在沙盘最不起眼的底部边缘,发现了一行用神念烙印的、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极小字体:
“封之,非惧其力,而待其声。”
林知雪怔住了。
她呆立良久,仿佛跨越了万古时光,再一次感受到了父亲那如山海般深沉的意志。
原来,封印归墟,从来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在等待。
等待一个能让所有声音都被听见的时机。
她从怀中取出那枚代表着长姐权柄、亦是父皇信物的铜铃,没有丝毫犹豫,将其稳稳地放入了沙盘的中央。
铜铃落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微响,仿佛敲定了某个迟到万年的约定。
“爹,”她转身离去,声音低沉而坚定,“这一次,我们听听她们怎么说。”
数日后,冬至之日,林亦“出关”。
她破天荒地召集群臣、各方势力代表以及“民间智囊团”的数千名成员,齐聚于归墟之门前。
寒风呼啸,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这位十公主宣布那个足以决定世界命运的最终答案。
林亦走上高台,手中却没有持有任何象征权力的法旨或信物。
她只是对着众人,缓缓展开了一张巨大的、完全空白的玉帛。
在全场惊愕的目光中,她笑了,那笑容一如既往地带着几分慵懒,却又有着前所未有的清澈与坦然。
“我不写答案了。”她说道,声音通过法阵传遍每一个角落,“从今天起,关于归墟是否开启、何时开启、如何开启的一切重大决议,每年冬至,在此公议一次。这个过程,将持续一百年。一百年后,若我们能找到一个让大多数人都愿意接受的共识,再来谈开启之事。”
全场哗然!
百年公议?
这算什么决定?
这根本就是把决定权又扔了回来!
就在一片骚动与不解之中,只有阿芜看见,她面前的《世界运行手册》忽然自行翻动,书页上,一个刺眼的红色警告框疯狂闪烁,似乎在判定这是“主线任务失败”的违规操作。
然而,那红框闪烁了数息之后,却又渐渐消散,最终,只在手册的扉页上,留下了一行全新的、淡金色的小字:
“检测到可持续性协商机制已初步建立。主线任务目标变更:维护对话通道长期畅通。”
风起,吹动了高台檐下悬挂的万千铜铃,发出一片清越的合鸣。
仿佛在回应着这片铃音,那座亘古矗立、沉默了亿万年的归墟之塔顶端,原本死寂的星光,竟开始如呼吸般,缓慢而富有节奏地流转明灭。
它仿佛在说:这一次,我不急了。
冬至公议在一片复杂难言的气氛中落下帷幕,大衍仙朝迎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需要“商量着来”的漫长冬季。
七日后,皇城藏书阁。
负责洒扫的杂役发现,往日里总是一丝不苟、将所有古籍擦拭得一尘不染的藏书吏陆昭大人,今日竟罕见地失神了。
他正一动不动地站在一座书架前,目光死死地盯着一排书脊。
那是一排记载着仙朝历代星轨运行图的古老玉简。
在其他人眼中,这些玉简的位置和昨日毫无分别,但在陆昭那双能看见时间脉络的眼中,其中一枚玉简的位置,相比昨日,发生了极其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用任何尺度衡量的偏移。
就好像,整个宇宙的弦,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产生了一个连至尊都无法察觉的音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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