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太医局的朱漆廊柱被夕阳镀上一层琥珀色的光晕。
杨柳青刚与同僚王光缘作别,宽大的袍袖扫过阶前的青苔,腹中早已饿得咕咕作响。
他望着不远处膳堂的方向,那里正飘出袅袅炊烟,混着隐约的肉香与米香,勾得人喉头发紧,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青砖铺就的甬道上,鞋底碾过残叶的沙沙声里,忽闻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碎步,伴着拂尘扫过地面的轻响。
杨柳青转身时,正见个持着绿头牌的小太监跑得冠带歪斜,帽翅都歪到了一边,额角沁着密密麻麻的汗珠,连带着声音都喘得发颤:“杨大人留步!留步啊!”
那太监跑到近前,顾不得顺气便急声道:“不知太医局今夜还有哪位太医当值?我家楚御女身体有恙,顷刻间便昏厥过去,陛下龙颜大怒,特命奴才来请太医,迟了怕是……”话未说完,他眼底的焦灼已溢了出来。
杨柳青望着膳堂方向那缕诱人的炊烟,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方才还被饥饿压下去的疲惫,此刻像是潮水般涌上来,太阳穴隐隐作痛。
“罢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医者的本能压过了所有倦怠与饥饿。
转身时,袖摆扫过廊下的药箱,那只檀木药箱边角已有些磨损,箱面上还留着今早处理外伤时溅上的药渍,隐约能闻到当归与血竭的气息。“你运气尚可,今夜正是我当值。”
小太监闻言喜出望外,忙不迭地作揖:“谢天谢地!多谢杨大人!那咱们快些,楚娘子还等着呢!”
跟着那太监在暮色渐浓的长廊疾行,两侧宫灯次第亮起,暖黄光晕里浮动着细微尘埃,被风卷得明明灭灭。
越靠近楚御女的寝殿,耳畔便越清晰地传来低低的啜泣声,间或夹杂着侍女们压抑的哽咽,将周遭的空气都染得沉郁起来。
杨柳青敛衽入殿,依着宫规行了大礼,起身时便有个绿衣宫女快步上前,引着他往内室去。
“这是……”他终于忍不住开口,目光扫过内室里几个眼眶红肿的侍女,又瞥了眼床榻边散落的药碗,那碗里的褐色药汁只喝了小半。
引路的绿衣宫女闻言,眼圈瞬间又红了,带着几分愤懑低声道:“杨御医有所不知,今日午后,陛下陪着我家娘子去马场骑射,偏巧裴昭仪也带着人过去了。那裴昭仪不知怎的,非要拉着陛下和我家娘子比骑射,比不过便罢了,还在马背上回头笑说我家娘子骑术不精,追不上他们……”
她咬着唇,声音发颤:“我家娘子本就好强,被她那般激将,一时心急便催马疾追,谁知那马似是受惊,猛地人立起来,娘子躲闪不及,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说到此处,她狠狠跺了跺脚,“真是太可恶了!娘子摔得动都动不了,疼得脸色惨白,陛下却只看了一眼,就被裴昭仪宫里的人请走了,说是边疆裴将军来了急信,回宸阳殿议事去了……如今只留我家娘子在这里受苦,实在是太可怜了!”
“你……你别说了……”床榻上忽然传来一声气若游丝的低语,正是那楚御女。她似乎想抬手阻拦,却只微微动了动指尖,便又无力地垂下,跟着便是一阵压抑的抽泣,胸口起伏间,脸色更显苍白如纸。
杨柳青不再多言,快步上前。他先看了眼楚御女的面色,又掀开她覆着的锦被一角,见她右臂不自然地扭曲着,肋骨处微微隆起,确有骨折之象。
他不动声色地将内气缓缓渡入,顺着她的筋脉细细游走探查。
片刻后,心中已然明了,这楚御女左侧肋骨断了两根,右臂肱骨与左腿腓骨皆有骨折,伤势确实不轻,若无妥当医治,少说也得静养三月才能下床。
杨柳青正运气在楚御女经脉间细细探查,指尖搭在她腕脉上,神情专注,内里却已心念电转。
方才宫女提及裴将军的急信,也不知道是有什么事情,会不会是鬼物也去到了那边的军营。
忽觉内息行至楚御女天灵附近时,竟被一团奇异的气团挡住了去路。
那气团约莫指尖大小,裹着一层薄薄的光晕,既非精元亦非神魂本源,倒像是个有灵智的活物,在她神魂深处微微搏动。
杨柳青心头一凛,暗自将内息凝作细丝,小心翼翼地裹了上去,想要探个究竟。
就在此时,榻上的楚御女明明闭着嘴一脸虚弱,然而杨柳青的脑中却出现了她焦急的声音:“系统!系统你醒醒!又装死不成?若不是你定下那劳什子破任务,我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不过是输了场骑射,竟要我受这断骨之痛!如今连点疗伤的药物都不肯预支,这一躺便是两月,耽误了任务,你担待得起吗?”
她闭着眼,脸色依旧苍白如纸,语气却满是怨怼,全然不似方才那副气若游丝的模样。
杨柳青听得心头剧震,“系统”?“任务”?这个只有在前世才听到的字眼,竟然在后宫一位低位嫔妃脑中听到。
他差点想不起来什么意思,他在震惊这位楚娘子是什么人,什么身份时,丹田处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异动。
那枚自幼便在他体内流转的阴阳双鱼气丹,此刻竟自行旋转起来,转速越来越快,散发出强烈的吸力,仿佛饿极了的猛兽,死死盯住了楚御女神魂中的那团异气。
一股难以遏制的冲动从心底涌起,仿佛有个声音在疯狂呐喊:“吃了它!快吃了它!”
那股欲望越来越炽烈,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
杨柳青额角渗出细汗,死死咬住牙关,强压下丹田处的躁动。他再次凝目望向那团光怪陆离的气团,只见它似有所觉,微微震颤着,竟透出几分畏惧之意。
“不可。”杨柳青在心中对自己低语。他是医者,纵使这异物诡异,也断没有在病患体内妄动干戈的道理。
更何况此事牵连甚广,贸然行事,不知会惹出何等祸端。
他猛地收敛内息,如退潮般抽离了楚御女的经脉。
指尖离开她腕脉的刹那,丹田处的躁动才稍稍平息,那股吞噬的欲望却依旧如影随形,让他后背已惊出一片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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