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不会说谎,但这一具说的全是地狱的方言。”
——聂宝言合上解剖报告时,发现自己的钢笔尖正在渗出黑色机油。
九龙公众殓房的地下三层从来不是活人该久留的地方。惨白的光管在头顶嗡嗡作响,空气里消毒水和福尔马林的气味浓得能噎死老鼠。聂宝言的白大褂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皮肤被冷气刺得发青。她面前的不锈钢解剖台上,躺着一具代号“湾仔铁人”的尸体——警方凌晨从维多利亚港捞上来的,洪兴社红棍丧彪。
“第三十七号刀口,胸骨纵向切开完成。”聂宝言对着录音笔陈述。她手中的电锯还在微微震动,细碎骨屑沾在护目镜边缘。丧彪的胸腔敞开着,露出里面一团纠缠的金属与生物组织的混合物。
她钳起肋骨扩张器,咔哒一声锁死。胸腔内部彻底暴露。
没有心脏。
本该是心脏的位置,嵌着一台拳头大小的黄铜机械装置。六角螺栓将它死死锚定在胸椎上,两根粗如小指的铜管代替主动脉和肺动脉,深深扎进残存的组织里。更诡异的是那些血管——本该是柔软的暗红管道,此刻却裹着一层青绿色的铜锈,透过半透明的管壁,能看到粘稠的黑色液体在缓慢流动,发出极其轻微的、类似齿轮啮合的“咔嗒”声。
聂宝言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继续观察。她换了把精细的镊子,小心地夹起一根连着黄铜泵的神经束残端。在放大镜下,神经末梢并非自然断裂,而是被某种高温工具熔焊在铜泵的接线柱上,形成一种亵渎的共生体。一股若有似无的、混合着海腥味、铁锈和劣质机油的怪味,从敞开的胸腔里弥漫出来。
“死者胸腔内原心脏组织缺失,被替换为不明型号的机械泵装置。主要血管出现非生物性金属化及氧化锈蚀现象,管腔内流动物质初步判断为合成烃类润滑油,成分待检测。神经束与装置存在人为焊接痕迹……”聂宝言的声音在空旷的解剖室里显得异常冷静,但握着镊子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解剖过上千具尸体,从腐烂的浮尸到爆炸后的残骸,没有任何一具像眼前这样,让她感到一种源自认知根基的寒意。这不再是谋杀,更像是一种流水线上的改装。
她放下镊子,拿起手术刀,准备切取一小段铜锈血管做病理切片。刀锋刚触及那青绿色的管壁——
“嗡……”
黄铜泵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固定在胸椎上的螺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原本缓缓流动的黑色机油瞬间加速,在透明的锈蚀血管里疯狂奔涌!一股强大的、非人的力量从尸体内部爆发!
“呃!”聂宝言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丧彪原本瘫软在解剖台边缘的、覆盖着廉价仿生皮肤的左手,猛地弹起!五根手指的皮肤瞬间撕裂剥落,露出下面精钢铸造的指骨和液压驱动的关节!这只纯粹的机械手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钳住了聂宝言持刀的右手手腕!
剧痛!聂宝言感觉自己的腕骨几乎要被捏碎。手术刀当啷一声掉在金属地板上。那只机械手的力量大得惊人,冰冷的金属毫无怜悯地嵌入她的皮肉,将她整个人狠狠掼向解剖台边缘!她的后腰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棱角上,眼前一阵发黑。
“嗬…嗬嗬…” 丧彪的头颅以一个完全违反颈椎活动极限的角度猛然抬起!那张泡得浮肿发白的脸上,双目圆睁,瞳孔深处却不见活人的神采,只有两团急速旋转的、由细密金属棘齿构成的漩涡!他大张着嘴,喉咙深处传出破旧鼓风机般刺耳的嘶鸣,伴随着机油喷射的滋滋声:
“祂…在…深水埗…听…听啊…三…三百个齿轮…在反着转…反着转!!!”
嘶吼声带着金属摩擦的尖锐质感,每一个音节都像生锈的锯条在切割聂宝言的耳膜。浓稠的黑色机油混合着暗红色的组织液,从丧彪撕裂的嘴角、鼻孔甚至耳朵里喷溅出来,带着灼人的高温,溅落在聂宝言的白大褂和裸露的皮肤上,瞬间烫出刺痛的红色斑点。浓烈的腥臭和机油味几乎令人窒息。
聂宝言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她没有被钳制的左手疯狂地在旁边的器械推车上摸索!冰冷的金属器械被她撞落在地——止血钳、骨凿、剪刀……叮当作响。就在那嘶吼的、喷溅着机油的机械头颅猛地向她噬咬下来的瞬间,她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一件沉甸甸的、熟悉的救命之物!
那把沉重的骨锤!
没有半分犹豫!聂宝言用尽全身力气,将骨锤抡起,朝着丧彪那颗正在发出非人嘶吼的头颅侧面,狠狠砸了下去!
“砰!!!”
一声闷响,如同敲在朽烂的橡木桶上。
丧彪头颅的侧面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一大块。嘶吼声戛然而止。那双疯狂旋转的齿轮瞳孔骤然僵住,随即,细密的金属碎片从眼眶边缘簌簌崩落。那股钳制着聂宝言右腕的恐怖力量瞬间消失。机械手五指松开,无力地垂落,精钢指关节撞在解剖台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覆盖着仿生皮肤的躯体重重砸回不锈钢台面,胸腔里那台狂躁的黄铜泵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发出一连串短促、紊乱、如同垂死呜咽般的“咔嗒…咔…咔”声,转速急剧下降,最终彻底停摆。几缕带着焦糊味的青烟从泵体的缝隙里袅袅升起。奔涌的黑色机油失去了动力,在那些铜锈血管里缓缓停滞、凝固。
死寂。
只有聂宝言自己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在冰冷的解剖室里回荡。她背靠着解剖台滑坐在地,右手腕传来钻心的剧痛,五道深紫色的淤痕清晰可见,皮肤已被机械指骨边缘割破,渗着血珠。白大褂上满是喷溅的黑色油污和暗红污渍,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她左手还死死攥着那把沾着脑组织碎屑和金属粉末的骨锤,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汗水浸透了她的鬓发,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她看着解剖台上那具胸腔大开、露出狰狞机械内脏的尸体,看着那双空洞、崩坏、残留着齿轮碎片的眼眶,一股强烈的反胃感直冲喉咙。她猛地别过头,干呕起来,却只吐出一些酸涩的胃液。
足足过了几分钟,聂宝言才勉强压下翻腾的胃和狂跳的心。她用骨锤支撑着身体,挣扎着站起来,双腿还在发软。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地面,破碎的器械和喷溅的污物中间,一点暗黄色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从丧彪那条廉价工装裤口袋里滑落出来的东西。一张被机油浸染了大半的送货单。
聂宝言强忍着恶心和手腕的疼痛,用戴着橡胶手套、同样沾满油污的手,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那张纸。劣质的纸张边缘已经破损,被机油渗透的部分字迹模糊,但核心信息依然可辨:
发货方:永鑫机械修造厂
地址:深水埗福华街117号地下
收货方:(一个被机油污渍刻意涂抹掉的名字,只留下一个潦草的“t”字开头)
货物名称:b型循环泵及定制安装附件
备注:加急。货到付尾款。旧型号回收。
“永鑫…深水埗…福华街…” 聂宝言低声念着,每一个音节都像冰渣。她的目光死死盯住那张单子上被机油污渍盖住的收货人签名区域,那个潦草的“t”字母像一条冰冷的毒蛇。黄志诚(tse)督察?刘建明(Lau)?警队高层里名字以t开头的,不止一个。一股比解剖室冷气更刺骨的寒意,顺着她的脊椎爬升。
她猛地抬头,望向解剖室角落那个闪烁着红点的监控摄像头。刚才那惊悚的一切,是否都被记录了下来?控制台那边值班的同事,是吓傻了,还是……根本就没看到?
聂宝言迅速脱掉被污染的手套和外层白大褂,团成一团扔进高危污染物垃圾桶。她忍着剧痛,用颤抖的手拿出手机,直接拨通了一个她认为此刻唯一可能不会卷入漩涡的号码。
“喂?高彦博?”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立刻来地下三层…带上全套现场痕检工具,还有…防爆屏蔽箱。别通知其他人。记住,是任何人。”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解剖台上那具诡异的尸体和手中的送货单,一字一句地补充,“另外,帮我秘密调取深水埗福华街117号地下,‘永鑫机械修造厂’的所有注册信息、关联人…以及它过去三个月承接警队装备维护的工单记录。要快。”
挂断电话,聂宝言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疲惫地闭上眼。解剖台上那台死寂的黄铜泵,那些凝固着黑色机油的铜锈血管,还有送货单上那个刺目的“t”字母,在她脑海中交织成一片冰冷而充满铁锈味的噩梦。丧彪临死前那撕裂般的金属嘶鸣,如同魔咒般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祂在深水埗…齿轮在反着转…”
深水埗。永鑫机械厂。三百个反着转的齿轮。这具尸体打开的,绝非一桩简单的凶案,而是一条通往钢铁地狱的锈蚀之路。而她,聂宝言,已经站在了这条路的入口,手腕上还残留着来自地狱的冰冷抓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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