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锣湾的夜空被霓虹与锈迹割裂。
陈浩南站在锈铁大厦楼下，仰头望去。这座洪兴总坛如今更像一座垂直的机械墓穴，外墙上攀附着粗壮的铁锈色血管，不时鼓动着，如同某种巨大生物的呼吸。窗户里透出的不是灯光，而是某种油腻的、仿佛机油在燃烧的昏黄光芒。
“南哥，所有出口都封锁了。”大飞拖着那条改造失败的机械腿走来，齿轮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兄弟们都就位了，就等你一句话。”
陈浩南没有回头，他的目光仍锁定在大厦顶楼那间办公室。几天前，那里还是香港黑帮的权力中心，如今却传出令人不安的齿轮转动声，规律得像是某种机械心脏在跳动。
“山鸡呢？”陈浩南问。
“带着台湾兄弟从后门进去了。”大飞啐了一口，吐出的唾液带着金属光泽，“那小子换了条新胳膊，疯得很，说要亲手把蒋天生的心挖出来看看。”
陈浩南眉头微皱。自从山鸡从台湾回来，装上那条生化义肢后，就变得越来越暴躁。那义肢是东星送的“礼物”，表面覆盖着仿生皮肤，底下却是齿轮与触须的混合体，时不时自行蠕动。
“告诉兄弟们，遇到不对劲的东西，直接开枪打齿轮部位。”陈浩南最后看了一眼手中的照片——那是几天前失踪的巢皮最后发来的自拍，背景就是这栋大厦，少年笑得张扬，尚未知道自己的生命将终结于齿轮与机油之间。
推开锈铁大厦的门，一股浓重的铁锈与海腥味扑面而来。
大厅里空无一人，只有墙壁上新安装的管道在微微颤动。陈浩南的手下紧随其后，十几把改装过的枪械对准各个角落。地上散落着齿轮和螺丝，还有几摊尚未干涸的黑色机油。
“南哥，你看。”一个小弟指着前台。
接待台上放着一本洪兴花名册，封面上沾着指纹状的铁锈。陈浩南上前翻开，发现名字旁不是备注职务，而是标着“可用零件”、“需更换”、“已回收”等字样。在巢皮的那一页，有人用红笔圈出了“脊柱L3-L5，90%完好”的字样。
“妈的！”陈浩南一拳砸在桌上，金属桌面凹陷下去。
就在这时，对讲机里传来山鸡的声音：“南哥，顶楼清净得奇怪，直接上来吧。”
电梯早已停运，众人沿着楼梯向上爬。楼梯间的墙壁上布满了新焊上去的管道，不时有粘稠的黑色液体从接口处渗出。爬到五楼时，一个小弟突然惨叫起来——他的手臂不小心碰到墙上渗出的液体，皮肤立刻开始金属化，手指僵直成爪状，表面覆盖着黄铜色的锈迹。
“砍了！”陈浩南毫不犹豫地下令。
一声枪响，大飞直接用锯短了的霰弹枪打断了那小弟的手臂。断口处没有流血，只有齿轮和电线迸溅出来，那小弟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断臂，突然笑了起来：“原来...我也是机器...”
说完这句，他眼睛里的神采消失了，变成两个空洞的齿轮状图案，站在原地不再动弹。
“走！”陈浩南咬牙道，强迫自己不再看那个小弟。
每上一层楼，就更安静一分。通常聚集着洪兴成员的楼层空无一人，只有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茶和散落的麻将牌，暗示着人员刚刚离去不久。
到达顶楼时，山鸡已经带人等在那里。台湾兄弟们的装备明显精良许多，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安。山鸡的右臂此刻完全不像是人类肢体，表面的仿生皮肤有多处撕裂，露出底下机械与血肉混合的结构，不时抽搐着。
“蒋天生在里面。”山鸡的声音有些异常，像是喉咙里也有齿轮在转动，“他说在等你一个人。”
陈浩南示意其他人在外等候，独自推开了那扇熟悉的红木门。
办公室完全变了样。
从前象征权力的豪华装修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裸露的管道和齿轮组。墙壁被拆除，露出后面错综复杂的机械结构，整个空间仿佛某种巨大机器的内部控制室。而在房间中央，蒋天生背对着门，坐在一张改造过的椅子上，数十根管线连接着他的背部。
“浩南，你来了。”蒋天生的声音平静如常，仿佛这只是一次普通的例会。
“蒋生，巢皮在哪？”陈浩南单刀直入，手握在腰间的枪柄上。
椅子缓缓转过来，陈浩南抑制住倒吸冷气的冲动。
蒋天生的西装前襟敞开着，胸腔内的景象令人骇然——那里没有血肉心脏，而是一个复杂的黄铜齿轮组，精密地咬合转动着。齿轮中心有一颗暗红色的晶体状物质随着转动明灭闪烁，如同机械中的心脏。
“那孩子成了伟大进化的一部分。”蒋天生微笑着说，他的牙齿变成了细小的金属钉，“你为什么如此愤怒？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洪兴真正的力量来源吗？”
陈浩南拔枪射击，子弹击中蒋天生的胸膛，发出金属碰撞声后被弹开，只留下一个凹痕。
“太幼稚了，浩南。”蒋天生叹息着站起来，那些连接他背部的管线自动脱落，“你以为洪兴凭什么在香港屹立不倒？靠收保护费？靠卖盗版碟？”
随着他的起身，房间里的机器开始轰鸣运转。天花板上的管道口打开，黑色的油状液体开始喷洒而下。
“机油之雨...”陈浩南想起在o记档案中看到的记载，急忙后退，但已经来不及了。几滴黑色液体落在他手背上，立刻传来灼烧感。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皮肤开始金属化，失去知觉。
门外传来惨叫声。山鸡冲进房间，他的义肢已经完全暴走，机械手指疯狂地张开又握紧，不受控制地攻击附近的一切。
“南哥，我的胳膊...”山鸡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右手突然掐住自己的喉咙，“它不听使唤了！”
蒋天生微笑着看着这一幕：“台湾的礼物还不错吧？东星那帮蠢货以为那是普通的军用义肢，不知道里面藏着锈蚀之主的神经突触。”
山鸡的眼睛开始变化，瞳孔收缩成齿轮状：“我看见了...我看见香港地底沉睡的伟大存在...它的脉搏就是我们的脉搏...”
他的义肢突然暴长一截，尖锐的金属指尖刺向陈浩南。陈浩南狼狈地躲开，看着曾经最好的兄弟已经完全被机械控制。
“山鸡！醒醒！”陈浩南试图呼唤，但回应他的只有冰冷的机械音：“加入我们吧，南哥。血肉苦弱，钢铁永恒。”
蒋天生胸腔内的齿轮组转动得越来越快，暗红色晶体发出刺目光芒：“让他见识一下，什么才是洪兴真正的力量。”
山鸡完全失去了自我，他的攻击越来越凶猛，义肢变幻出各种武器形态。陈浩南被迫在机油雨中闪躲，同时还要避免接触那些黑色液体。他的夹克已经被腐蚀出好几个洞，下面的皮肤开始感觉麻木。
“浩南，你还不明白吗？”蒋天生的声音仿佛直接在他脑中响起，“香港从来不属于人类，它是锈蚀之主沉睡时的梦。我们所有人，都只是祂梦中的齿轮！”
陈浩南被逼到墙角，手中只剩一把几乎被机油腐蚀殆尽的手枪。山鸡的义肢变成旋转的锯刃，直朝他面部袭来。
绝望中，陈浩南摸到了口袋里的打火机——那是巢皮去年生日时送他的Zippo，上面刻着“洪兴永存”。
就在锯刃即将触及他面门的瞬间，陈浩南做出了疯狂的决定。他掏出那本沾满机油的花名册，点燃打火机，火焰瞬间吞噬了纸张。
奇迹发生了。
燃烧的火焰不是寻常的橙红色，而是一种诡异的幽绿色。在火光中，纸张上的名字重组变幻，浮现出非欧几里得几何结构的文字，那些文字扭曲旋转，散发出古老而恐怖的气息。
“不！”蒋天生第一次露出惊恐的表情，“你怎么能...”
燃烧的花名册仿佛成了一个通道，某种无形的压力充斥着整个房间。山鸡的攻势突然停滞，他的义肢疯狂抽搐，不再听从任何指令。
陈浩南看着火焰中的文字，虽然完全不认识那种语言，却莫名理解了其中的含义：
“万物皆齿轮，终归锈蚀。”
火焰突然暴涨，形成一个模糊的漩涡状图案。蒋天生胸腔内的齿轮组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转动变得紊乱不堪。他痛苦地跪倒在地，试图用手捂住那颗机械心脏，但手指已经被高速转动的齿轮绞碎。
“祂醒了...不该是这样的...”蒋天生嘶吼着，眼中的光芒逐渐暗淡。
山鸡突然清醒过来，看着自己暴走的义肢，眼中充满恐惧：“南哥，砍了它！快！”
陈浩南毫不犹豫，捡起地上被崩飞的齿轮碎片，用尽全身力气锯向山鸡肩部的机械连接处。伴随着金属撕裂声和山鸡的惨叫，那条叛变的义肢终于被卸了下来，掉在地上仍在疯狂抽搐。
机油雨不知何时停止了。房间内的机械运转声渐渐平息，只有燃烧的花名册还在发出幽绿火焰，映照着满地狼藉。
陈浩南扶起虚弱不堪的山鸡，看向跪在地上的蒋天生。洪兴龙头的胸腔已经完全停滞，那些精密的齿轮锈迹斑斑，仿佛经历了数百年时光腐蚀。中心的暗红色晶体碎裂成粉末，从齿轮间隙漏出。
“浩南...”蒋天生的声音变得微弱而真实，仿佛回到了从前的样子，“小心...钢铁永生教...他们不只是...”
话未说完，他的头无力地垂下，整个人仿佛瞬间经历了百年腐朽，化为一座锈迹斑斑的雕像。
窗外，铜锣湾的霓虹依然闪烁，但某些灯光似乎暗了一些，某些齿轮停止了转动。陈浩南看着手中燃烧殆尽的花名册，最后一点灰烬上，浮现出一个熟悉的坐标——那是九龙城寨的中心位置。
山鸡虚弱地靠在他肩上，断臂处流出的不再是机油，而是鲜红的血液。
“南哥，我们到底在和什么东西战斗？”
陈浩南没有回答，只是望向窗外那座沉睡的城市。在某一瞬间，他仿佛看到高楼大厦的轮廓扭曲了一瞬，变成无数齿轮和触须的组合体，但眨眼间又恢复了正常。
“走吧，”他最终说道，“战斗才刚刚开始。”
远处，警笛声由远及近，不知是来收拾残局，还是另一场阴谋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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