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城寨像一头垂死的巨兽,在夜色中喘息。
最后一支拆迁队已经在这里工作了整整三个月,将这座曾经拥挤不堪的魔幻迷宫一点点剥离。如今,只剩下中心区域的几栋危楼还倔强地立着,像是城寨不肯屈服的心脏。
王志强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手里拎着两打冰镇啤酒。他是这支拆迁队的工头,也是今晚的值班负责人。
“强哥来了!”年轻的小李从临时搭建的监控棚里探出头来,脸上堆着笑,“大家都等着你呢。”
王志强点点头,环顾四周。拆迁区的夜晚总是格外寂静,但这种寂静中又似乎藏着某种不安。工地的探照灯将断壁残垣照得惨白,阴影在光线下扭曲变形。
“其他人呢?”王志强问道,将啤酒放在临时拼凑的桌子上。
“二组在b区做最后检查,一组在A区清理通道。”小李接过啤酒,麻利地打开一罐,“说真的,强哥,这鬼地方终于要拆完了。我每晚都做噩梦,梦到这些墙会动。”
王志强没有接话。他也有同感。九龙城寨不像其他地方,这里的墙壁似乎有生命,每当夜深人静,他总能听到某种细微的声响,像是齿轮转动,又像是某种低语。
“喝完这轮,我去巡视一圈。”王志强最终说道,打开一罐啤酒。
凌晨一点,王志强带着手电筒开始最后一轮巡查。月光被高耸的残垣断壁切割成碎片,洒在满是瓦砾的地面上。他的对讲机时不时传来各组汇报的声音,一切正常。
当他走到城寨中心那片尚未拆除的老楼区时,对讲机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杂音。
“强哥...A区...有点不对劲...”是小李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电流干扰。
“小李?说清楚点,哪里不对劲?”王志强按住对讲机问道。
没有回应,只有持续的杂音。
王志强皱起眉头,转身向A区走去。穿过一条狭窄的巷道时,他注意到墙壁上有些奇怪的痕迹——不是普通的涂鸦,而是一种精密的几何图案,像是某种机械图纸,又像是电路图,却用锈红色的颜料绘制而成。
他伸手摸了摸,指尖传来一丝温热,还有金属的气味。
“见鬼。”他喃喃自语,加快了脚步。
到达A区时,王志强发现那里空无一人。临时工作台上的对讲机还在发出杂音,半罐啤酒倒在桌上,液体正慢慢滴落在地。
“小李?阿斌?老赵?”他喊道,声音在空荡的废墟中回荡。
没有回应。
王志强的心跳开始加速。他掏出手机,没有信号。对讲机仍然只有杂音。一种莫名的恐惧攫住了他——这不是普通的失踪,他能感觉到。
他决定返回监控棚呼叫支援。但当他转身时,发现自己来时的路不见了。原本应该是巷道入口的地方,现在是一面完整的墙,墙上布满了那些奇怪的几何图案,在月光下微微发亮。
“这不可能...”王志强喃喃自语,伸手触摸那面墙。冰冷而坚实。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选择另一条路。城寨的布局似乎发生了变化,熟悉的路径变得陌生,死胡同出现在本应是通道的地方。墙壁上的图案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有些甚至像是在缓缓蠕动变化。
然后他听到了声音。
一开始是细微的,像是金属摩擦,又像是齿轮转动。随着他在迷宫中越走越深,声音逐渐清晰起来——是一种机械的嗡鸣,夹杂着若有若无的...音乐?
王志强停下脚步,屏息倾听。是的,是音乐,一种扭曲的粤曲调子,由不像人声的音源唱出,歌词含糊不清,却让人心生寒意。
“斜阳伴晚烟,我像归鸟倦...”
“晚灯亮闪千载,现照破黑夜三千...”
音调忽高忽低,机械而冰冷,却又诡异地保持着粤曲的旋律。王志强感到头皮发麻,这声音不像来自任何音响设备,更像是从墙壁本身发出的。
他跟着声音走去,手中的电筒光在颤抖。
转过一个拐角,王志强猛地停下脚步,瞳孔因眼前的景象而收缩。
在一片被清理出来的空地上,他的拆迁队员们都站在那里,围成一个圆圈。但他们不是站着,而是被某种方式固定在那里——钢筋从他们的脚下穿过,向上缠绕着身体,最终在头顶交织成一个复杂的齿轮状结构。
每个人都面无表情,眼睛睁着却毫无神采。他们的嘴巴微微张开,里面不是舌头和牙齿,而是细小的、正在转动的发条装置。
最中央的是小李,他的胸腔被打开,里面的器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精密的钟表机械,齿轮相互咬合,缓缓转动。一根钢筋从他的脊椎插入地面,像是整个恐怖装置的中心轴。
王志强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呕吐出来。他后退几步,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转身一看,是一面刚刚出现的墙,上面布满了那些诡异的图案。
“不...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大脑拒绝接受眼前的一切。
那机械般的粤曲声越来越响,仿佛就在耳边:
“轮回六道看透,钢铁铸就永恒...”
“血肉终将腐朽,唯机械长存...”
王志强疯狂地寻找出口,但每条路都通向这个恐怖的中心。墙壁似乎在移动,缓慢而不可阻挡地收拢,将他推向那个人形齿轮阵。
他看到小李的头突然动了一下,那双无神的眼睛转向他,发条嘴巴开合着,发出机械的声音:
“强哥...加入我们...拆楼是为了建庙...建一座新庙...”
其他“人”也开始转动他们的头,发出齿轮摩擦的咔嗒声。他们的手臂缓缓抬起,指向中心空着的一个位置,那里有一捆钢筋正自己弯曲成形,等待着一个新的“参与者”。
王志强转身狂奔,不顾一切地撞向一堵看起来较薄的墙。让他惊讶的是,他居然穿了过去,跌入一条之前不存在的通道。
他爬起来继续跑,那机械粤曲声在身后追赶:
“无惧年月流逝,于齿轮中得永生...”
“旧神已然苏醒,新庙即将建成...”
王志强不知跑了多久,终于看到前方有光亮——是城寨外的街道!他拼命向前冲去,就在即将到达边缘时,脚下突然塌陷,他坠入一个地下室中,摔昏过去。
当他醒来时,第一缕晨光正从入口处照进来。他浑身疼痛,但还活着。爬出地下室后,他发现自己就在城寨边缘,外面是正常的街道,早起的商贩正在准备开业。
昨晚的一切仿佛一场噩梦。
但当他回头看向城寨内部时,恐惧再次攫住了他——那些墙壁上的几何图案依然在那里,在晨光中微微反光。
王志强跌跌撞撞地跑到最近的警局,语无伦次地报告了所见的一切。当警方带着他返回城寨时,却发现那些图案已经消失了,墙上只有普通的涂鸦和污渍。
直到他们到达那个中心空地。
十具尸体仍然在那里,被钢筋固定成齿轮阵型,内脏被精密而可怕的机械装置取代。警方立刻封锁了现场,呼叫了支援。
法医官聂宝言蹲在小李的尸体前,小心翼翼地检查那些机械装置。
“这些零件...一部分是钟表机械,但还有一些我从未见过。”她低声对旁边的助手说,“看这个主齿轮,它的运动方式不符合任何已知的机械原理。”
助手记录着,脸色苍白。
聂宝言轻轻抬起小李的头,注意到头骨内侧似乎有刻痕。在强光下,她辨认出那是极细微的文字——《金刚经》的片段,但与二进制代码混合在一起: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上帝啊。”她轻声惊呼,继续检查其他尸体,发现每个人的头骨内都有类似的刻痕,经文和代码各不相同,但都混合在一起。
现场取证工作进行了一整天。黄昏时分,大部分尸体已被移走,只剩下那个诡异的钢筋结构还立在那里,在暮色中投下长长的阴影。
王志强坐在警车里,裹着毯子,手中捧着一杯热茶。他仍然在发抖,无法摆脱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一位警员走过来:“王先生,我们找到了一个幸存者。他说昨晚和你一起值班。”
王志强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谁?小李吗?他还活着?”
警员摇头:“不,是阿强,他说自己躲在了一个地下管道里。”
王志强跟着警员来到一辆救护车旁。车上坐着一个年轻人,眼神空洞,身上沾满污垢,正是拆迁队的临时工阿强。
“阿强!你没事太好了!”王志强激动地说。
阿强缓缓转过头,瞳孔似乎比正常人大一些,眼神涣散。他开口说话,声音单调而机械:
“强哥...他们说的...拆楼是为了建庙...建一座新庙...”
王志强感到一阵寒意:“什么庙?谁说的?”
阿强继续用那种空洞的声音说:“血肉苦弱...钢铁永恒...旧神已醒...新庙将成...”
医护人员走过来:“他受了很大刺激,一直在重复这些话。我们需要带他回医院做详细检查。”
王志强点点头,后退几步,看着救护车门关上。就在门即将完全关闭的瞬间,他看见阿强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绝非人类能做出的、完全机械化的微笑。
夜幕再次降临九龙城寨,警方在现场架起了更强的照明设备。聂宝言留在现场,继续研究那个钢筋结构。
当她独自一人时,她注意到地面上有些之前未被发现的痕迹——围绕整个装置,有一圈极浅的沟槽,里面填满了某种暗红色的物质。
她取样准备带回实验室分析。
就在她起身时,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了若有若无的声音,像是远处传来的粤曲:
“轮回六道看透,钢铁铸就永恒...”
“血肉终将腐朽,唯机械长存...”
聂宝言猛地转身,但周围只有警方设置的警戒线和在夜风中摇曳的照明灯。
她摇摇头,决定结束今天的工作。走出城寨时,她没注意到,身后那些照明设备的光芒在墙壁上投下的阴影,正慢慢组成复杂的齿轮图案,随着光线的摇曳而转动。
在一公里外的某栋高楼里,一个身影站在窗前,望着城寨的方向。他手中拿着一个老式收音机,里面正播放着扭曲的粤曲。
“计划很顺利。”他对着空气说,“祭品已被接纳,基础已经奠定。”
收音机中的音乐突然停止,一个不似人类的声音从中传出:
“很好。继续下一步。新庙必须按时建成。”
身影点点头,关上收音机。最后看了一眼城寨的方向,转身融入房间的黑暗中。
窗外,香港的霓虹依旧闪烁,但在那光明无法照亮的角落,某种古老而可怕的事物正在苏醒,将自己的法则强加于这个现代都市之上。
钢铁与血肉的边界,正在变得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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