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楼。当那扇由锈蚀铁皮和扭曲钢筋拼凑而成的“门”被液压破门锤轰然撞开时，一股浓烈到实质化的气味如同重锤般砸在每个人的脸上。那不是简单的血腥或尸臭，而是混合了高温机油、腐烂血肉、劣质润滑油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深海淤泥般的腥咸。气味粘稠得几乎能用刀切开。
门后的空间，颠覆了所有物理常识。
这里根本不像是一栋写字楼的楼层。墙壁、天花板、地面，全部被一种暗红色、仿佛还在微微搏动的金属肉质所覆盖。粗大的血管与电缆纠缠在一起，在墙壁表面虬结凸起，里面流淌着时而幽蓝、时而昏黄的粘稠光流。地面上散布着粘滑的、类似生物黏膜的液体，踩上去发出“噗叽”的声响。整个空间像一个巨大的、活体的钢铁胃囊，空气中回荡着低沉而规律的“嗡鸣”声，如同某种巨兽的消化系统在工作。
而在“胃囊”的最中央，是一个由废弃钞票、锈蚀枪械、断裂的砍刀和金条堆砌而成的，散发着铜臭与死亡气息的王座。
王座之上，端坐着一个“存在”。
它依稀还能看出蒋天养的轮廓，穿着那身标志性的、如今却沾满油污和褐色斑点的白色西装。但它的下半身，已经与王座下的金属肉质融合在了一起，无数粗细不等的管线从它的腰部、大腿延伸出去，深深扎入脚下的“地面”，如同植物的根须。它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色，布满了锈斑和焊接的疤痕。
最令人san值狂掉的，是它的头颅。
那里没有五官，没有毛发，取而代之的是一台老旧的、方头方脑的显像管电视机。厚重的玻璃屏幕占据了他整个脸部的位置，此刻，屏幕上正播放着刺眼而无序的雪花点，伴随着“沙沙”的电子噪音。电视机的壳子上满是划痕和凹痕，几根电线如同垂死的藤蔓，从电视机的后脑蜿蜒连接到他身后的金属王座上。
这就是蒋天养。或者说，是蒋天养留下的，被“锈蚀之主”改造过的残骸。
“退后！全部退后！保护现场…呃…”黄启发本能地喊出警察的标准程序，但话说到一半就卡在了喉咙里。眼前的景象，早已超出了任何现场勘查手册的范畴。他握紧了手中那支经过特殊改装、前端加装了高温喷焊枪的霰弹枪，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身后的o记队员们，虽然都是百战精英，此刻也不由得面色惨白，胃里翻江倒海，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
电视机屏幕上的雪花突然剧烈地闪烁了一下，那“沙沙”的噪音陡然拔高，变得尖锐，然后，一个扭曲、沙哑，带着强烈电子合成质感的声音，从电视机内置的、或者可能是直接从这钢铁胃囊的震动中发出的声音，回荡在空间里：
“咔…咔咔…终于…有客…人到访…我这…永恒的…办公室…”
这声音仿佛来自地狱的广播，每一个字都带着电流的杂音和金属摩擦的嘶哑。
黄启发强压下心头的寒意，举起枪对准那电视头颅，厉声喝道：“蒋天养！不管你变成了什么鬼东西，现在立刻投降！否则…”
“否则？”电视头的电子音发出一串类似冷笑的爆音，“黄…启发…二十年了…你还是…这么…天真可爱…投降？向谁投降？向这个…早就该被拆解…回炉的…世界吗？”
随着他的话语，电视机屏幕上的雪花猛地一变，开始闪现一些快速跳帧、色彩失真的画面——那是1995年，九龙城寨，那个鱼龙混杂，罪恶与生机并存的黑暗迷宫的深处。
（回忆杀开始）
年轻的蒋天养，浑身是血，被洪兴的几名刀手逼入一栋废弃大厦的电梯井边缘。他的大哥，蒋天生，站在阴影里，眼神冰冷，不带一丝兄弟情分。周围的马仔们手持砍刀，杀气腾腾。
“阿养，路系你自己拣嘅（路是你自己选的）。”蒋天生的声音在空旷的电梯井里回荡。
蒋天养喘着粗气，脸上满是不甘和狞笑：“大佬…呢个世界…弱肉强食…你今日唔送我走，他日我翻来…”
话未说完，一把冰冷的刀锋已经从他背后刺入，穿透前胸。蒋天养猛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胸口的刀尖，鲜血如同泼墨般洒出。他被猛地一推，向后倒去，坠入那深不见底、黑暗冰冷的电梯井。
他的身体在下坠，意识在模糊。鲜血，温热猩红的生命之液，从他的伤口不断涌出，洒落在锈迹斑斑的电梯导轨、冰冷的钢铁支架上。
就在他坠落到井底，生命即将彻底消散的那一刻，他的血，触碰到了井底深处一块奇异的存在——那不是石头，也不是垃圾，而是一块仿佛有生命的、正在缓慢搏动的暗红色金属肉块，表面布满了扭曲的齿轮纹路和细微的、如同呼吸般开合的孔隙。
他的血液，仿佛是最好的养料，瞬间被那肉块吸收。
一个宏大、混乱、充满了钢铁摩擦与深海低语的声音，直接在他濒死的灵魂中响起：
“血肉…苦弱…钢铁…永恒…”
“臣服…成为…我的…齿轮…见证…轮回…”
强烈的求生欲，混合着无尽的怨恨与野心，让蒋天养在灵魂深处发出了呐喊：“我…我要活下去！我要…报仇！我要…睇佢哋统统去死（看他们统统去死）！”
“契约…成立…”
暗红色的光芒瞬间吞噬了他破碎的身体。金属的细丝如同活物般钻入他的伤口，缠绕他的骨骼，替代他破损的器官…
（回忆杀结束）
电视机屏幕上的画面戛然而止，重新恢复到令人烦躁的雪花状态。
“看到了吗…”电视头的电子音带着一种嘲弄的、仿佛看穿一切的疲惫，“那一年…我死了…但也‘新生’了…唔系乜嘢九七回归先系末日（不是什么九七回归才是末日）…香港…呢座城市…早就死咗！”
它的声音猛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电子尖啸：
“你哋以为九七系末日？香港早就死咗，我哋不过系佢嘅机械寄生虫！”
“洪兴？东星？o记？商会？哈哈哈——！”刺耳的笑声在整个钢铁胃囊中震荡，墙壁上的金属肉质随之起伏，“大家都一样！都系呢座死亡巨兽身上，不断繁殖、互相吞噬嘅寄生虫！争地盘？争生意？争权夺利？可笑！你哋争嘅，不过系腐肉上比较肥美嘅一啖脓汁！”
这番暴戾而绝望的“哲学暴言”，如同重锤般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就连黄启发，也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与…一丝可悲的认同。这座城市的疯狂，他们身处其中，何尝没有感受？
“妖言惑众！”黄启发怒吼一声，强行驱散心中的动摇，他知道不能再让这怪物说下去，否则所有人的斗志都会崩溃。他猛地扣动了扳机！
砰！
并非子弹，而是一道炽白的、温度极高的焊枪火焰，从枪口喷涌而出，如同惩戒的利剑，直射向那显像管电视屏幕！
“滋啦——！！！！”
火焰与玻璃屏幕接触，发出了刺耳至极的声响。屏幕没有立刻碎裂，而是被烧出一个焦黑的、边缘融化流淌的破洞。破洞后面，不是电路板，也不是显像管，而是如同原油般粘稠、漆黑、缓缓蠕动的物质。
这黑色的“血液”从破洞中汩汩涌出，顺着电视机的壳子向下流淌，散发出比之前更加浓烈刺鼻的、混合了烧焦塑料和腐臭油脂的气味。
“呃啊啊啊——！！！”电视头发出了非人的、混合了电流杂音和痛苦咆哮的惨嚎。整个十三楼的钢铁胃囊剧烈地痉挛、收缩，墙壁上的血管电缆疯狂扭动，仿佛感同身受。
“愚蠢！愚蠢的寄生虫！你敢…伤害…神选中的…”蒋天养的电子音变得混乱而狂躁。
就在黄启发准备再次喷射火焰时——
“轰隆！！！”
他们脚下的地面，或者说，这钢铁胃囊的底部，猛地一震！紧接着，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和缆绳崩裂的巨响！
是电梯！那部他们上来时乘坐，此刻还停留在十三楼门口的货运电梯，它的缆绳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切断，或者说，是被这活着的楼层主动“排泄”了出去！
失重感瞬间攫住了所有人！
电梯厢，连同里面尚未完全出来的几名o记队员，以及站在门口的黄启发等人，一起向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失控地猛坠下去**！
“抓住东西！”黄启发在急速下坠的狂风中嘶吼，本能地扔掉焊枪枪，双手死死抓住电梯门框边缘凸起的一根冰冷血管电缆。
身体被下坠的力量狠狠拉扯，几乎要将他撕成两段。
在他下方，是吞噬一切的黑暗，以及电梯厢与井壁摩擦发出的、如同垂死巨兽哀嚎般的刺耳尖啸。
而在他们上方，那个被烧穿了屏幕的电视头，蒋天养那混合了痛苦与疯狂笑意的电子音，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随着下坠的他们，越来越远，却又仿佛直接响彻在脑海：
“轮回…开始啦…寄生虫们…坠入…钢铁的…深渊吧…咔咔咔咔…”
黑暗，裹挟着绝望与未知，瞬间吞噬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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