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黄志诚的机械福音》
湾仔警署，这座曾经象征着秩序与法律的堡垒，如今已彻底沦为一座钢铁与疯狂的熔炉。冰冷的金属增生体如同扭曲的藤蔓，爬满了走廊墙壁和天花板，原本明亮的日光灯管被嘶嘶作响、闪烁着不祥幽蓝色电弧的裸露电缆所取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臭氧、灼热的金属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海港深处腐烂的咸腥气味。
刘建明背靠着冰凉的金属墙壁，小心翼翼地在一片机械丛林中移动。他的呼吸在面罩下形成白雾，心跳声在耳鼓里轰鸣，几乎要盖过远处广播里传来的、那个既熟悉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那是黄志诚的声音。
但，那不再是刘建明记忆中那个带着疲惫与执拗的上司的声音。这个声音被某种劣质扩音器放大，掺杂着电流的杂音和金属摩擦的底噪，仿佛一个巨大的、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声带，发出一种非人的、布道般的吟诵。
“我的同胞们……我曾经的同事们……睁开你们被血肉蒙蔽的双眼吧！”
声音通过每一个走廊喇叭，每一个废弃对讲机，甚至那些从墙壁金属增生体中“长”出来的小型扬声器传出，无处不在，回荡在警署的每一个角落。
“恐惧？你们在恐惧什么？恐惧这钢铁的脉络？恐惧这齿轮的律动？不，你们恐惧的是进化本身！是摆脱这脆弱、短暂、充满痛苦的血肉之躯的终极救赎！”
刘建明屏住呼吸，闪身进入一个废弃的档案室。透过门缝，他看到了外面的景象——几名穿着警服的同僚，正迈着僵硬而整齐的步伐巡逻。他们的动作如同上了发条的玩偶，关节处发出“喀啦喀啦”的轻响。其中一人的半边脸颊已经金属化，一只机械眼闪烁着红光，冷漠地扫过刘建明藏身的方向，却没有停留，仿佛他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数据。
“……看看我们曾经守护的世界！贪婪、腐败、无序、背叛！”黄志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金属撕裂般的狂热，“血肉带来的只有原罪！而钢铁，唯有冰冷的、绝对的钢铁，才能带来纯粹的秩序与永恒！”
刘建明感到一阵眩晕。他认出外面那个半机械化的警察，是重案组的阿强，上个月还在和他一起抱怨加班。现在，阿强仿佛成了一具被编程的行尸走肉。
“我们在黑暗中摸索了太久，如同迷途的羔羊。但现在，福音已至！锈蚀之主，那伟大的齿轮之源，那万机之机，祂的意志已透过现实的缝隙，祂的恩典将重塑这个腐朽的世界！拥抱钢铁，即是拥抱真理！拥抱进化，即是拥抱永生！”
锈蚀之主……万机之机……刘建明在心里默念着这些亵渎的词语，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黄志诚没有死？或者说，他以另一种更可怕的形式“复活”了？他必须去广播室，必须亲眼确认，必须阻止这一切！
他利用金属增生体形成的视觉死角，像一道幽灵般在走廊中穿行。越靠近顶楼的广播中心，金属化的程度就越发惊人。地面覆盖着一层粗糙的、仿佛自行生长出来的钢板，踩上去发出沉闷的回响。墙壁上不时有微小的齿轮组件在无人操控的情况下自行旋转、啮合，发出细微而持续的“嗡嗡”声。
广播室那扇厚重的隔音门近在眼前，但它已经被一片扭曲的、如同金属肿瘤般的结构封死了大半，只留下一个狭窄的缝隙，里面透出昏暗跳动的光芒。
黄志诚的声音从这里传出，最为清晰，也最为扭曲。
“放弃抵抗吧，我迷途的兄弟们。脱下这身脆弱的皮囊，让钢铁融入你的骨骼，让机油流淌在你的血管！我们将成为新的执法者，绝对公正，绝对冷酷，维护由锈蚀之主订下的、永恒的机械律法！”
刘建明拔出配枪——尽管他知道这玩意对眼前这超自然的景象可能毫无用处——侧身挤进了那条缝隙。
广播室内的景象让他瞬间窒息。
这里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各种废弃的广播设备、断裂的线缆与疯狂生长的银灰色金属纠缠在一起，如同某种怪诞的机械巢穴。房间中央，黄志诚督察背对着门口，站在主控台前。他依旧穿着那件熟悉的棕色夹克，但夹克之下，他的身躯似乎异常臃肿、僵硬。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面前主控台上放置的那件“东西”。
那不是一本普通的书，甚至不是任何已知形式的存储介质。那是一块长方形的、厚约三公分的暗沉金属板，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极其细微、不断蠕动、重组的不规则凸起，仿佛是活着的金属细胞。此刻，那些凸起正以一种超越人类视觉捕捉能力的速度排列组合，形成一行行扭曲、亵渎、非欧几里得几何结构的文字和图案——正是《拉莱耶文本》的内容！
更令人恐惧的是，这块金属板是“活”的，它在生长。刘建明能清晰地看到，金属板的边缘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大约每分钟一公分——缓慢而坚定地向外延伸，如同缓慢流淌的金属浆液，吞噬着它接触到的控制台表面，并将其同化为自身的一部分。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嗡鸣从金属板内部传出，与黄志诚的布道声奇异地共鸣着。
“听见了吗？这是世界的底噪，是万物的基准频率！”黄志诚似乎并未察觉刘建明的到来，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他张开双臂，动作带着齿轮转动的滞涩感，“这就是福音的源头！是祂赐予我们的神圣蓝图！”
刘建明举着枪，手指紧扣在扳机上，却感到无比的无力。他该向什么开枪？那块生长的金属？还是……黄志诚？
“黄Sir……”刘建明的声音干涩沙哑，“收手吧！你看看外面，看看阿强他们！这不是进化，这是……毁灭！”
黄志诚的布道声戛然而止。
广播室里只剩下金属板的生长嗡鸣和电流的嘶嘶声。
他缓缓地，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仿佛每个关节都在进行精密计算的姿态，转过了身。
刘建明的瞳孔猛地收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黄志诚的脸，大部分还保留着生前的轮廓，但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如同冷却的铸铁。他的双眼不再是人类的眼眸，而是两颗高分辨率的微型电子屏幕，屏幕上快速滚动着瀑布流般的二进制代码和一些无法理解的几何符号。
而他的头顶……
他缓缓摘下了那顶象征着身份的警帽。
帽子下方，并非头发，也并非头骨。而是一块嵌入颅骨、与皮肉（如果那还能称之为皮肉的话）粗暴结合的矩形LEd屏幕。屏幕上，正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实时刷新着全球各大股市的交易数据——恒生指数、道琼斯、纳斯达克……红绿交错的数字和曲线在他头皮上疯狂跳动，映照得他金属化的脸庞明明灭灭。
“建明，”黄志诚开口，声音混合着电子合成音与血肉的震颤，那双代码奔流的“眼睛”锁定了他，“你来了。”
刘建明感到一股冰冷的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眼前的黄志诚，已经不再是人类，甚至不再是传统的“僵尸”或“怪物”。他成了一个……载体，一个被“数据克苏鲁”寄生的、行走的终端。股市数据的疯狂波动，或许是那不可名状存在意志的一种体现，是另一种形式的混沌与疯狂。
“你看，”黄志诚抬起一只手指着自己头顶的LEd屏幕，另一只手抚摸着那块生长的《拉莱耶文本》金属板，“资本的流动，信息的奔涌，机械的进化……所有的一切，都是祂意志的延伸，是同一真理的不同面相。混乱中有其秩序，疯狂中有其逻辑。你们所守护的，所信仰的，在祂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
“你疯了……”刘建明喃喃道，枪口微微颤抖。
“疯？不，我从未如此清醒。”黄志诚向他走近一步，金属鞋跟敲击在钢板地面上，发出铿锵之声。“加入我们，刘建明。你的能力，你的挣扎，你对‘身份’的渴望……在血肉的世界里，你永远找不到答案。但在钢铁的秩序中，你可以获得全新的、确定的‘定义’。”
就在这时，刘建明别在腰间的、经过紧急改装的加密对讲机，传来了微弱的、夹杂着强烈电流干扰的声音。是陈永仁！他居然还在试图联系他！
“……建明……听到吗……外面……全变了……差馆……齿轮……找到黄Sir……阻止……”
陈永仁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焦急与难以置信的震惊。
听着昔日对手、亦是某种意义上唯一理解他困境的人的声音，看着眼前这尊代表着绝对秩序与绝对疯狂的“机械神使”，刘建明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到了极限。长期潜伏的压抑，身份认同的撕裂，以及眼前这超越理解的恐怖，混合成一股绝望的洪流，冲垮了他的理智堤坝。
他猛地举起对讲机，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对着那头可能根本听不清的陈永仁，发出了崩溃的怒吼：
“阻止？点阻止啊？！你睇下差馆个徽章！女王头像下面系咩？系齿轮同触手啊！呢个世界由一开始就系噱样！我哋……我哋全部都系拧紧呢个疯狂世界嘅一粒螺丝！”
（阻止？怎么阻止？！你看看警署的徽章！女王头像下面是什么？是齿轮和触手啊！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我们……我们全都是拧紧这个疯狂世界的一颗螺丝！）
他的怒吼在狭小的、被金属包裹的空间内回荡，与那生长的嗡鸣、数据的刷新声、以及黄志诚身上传来的细微齿轮转动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绝望的交响。
黄志诚静静地“看”着他，头顶LEd屏幕上滚动的红绿数字骤然加速，仿佛在回应着刘建明的崩溃。他那双代码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怜悯？
“说对了，刘建明。”黄志诚的电子合成音恢复了那种布道般的平静，“我们都是螺丝。但区别在于，是选择作为一颗即将被锈蚀吞噬的、无知的螺丝，还是……成为推动伟大进化齿轮的、永恒的螺丝。”
他向着刘建明，缓缓伸出了那只正在逐渐金属化的、冰冷的手。
“做出你的选择。”
广播室里，那块《拉莱耶文本》的金属板，生长的速度似乎更快了。暗沉的金属光泽，映照着刘建明惨白而绝望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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