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洪兴的最终咆哮》
维多利亚港的海水,已不再是记忆中的幽蓝。
那是一种粘稠、厚重、仿佛混杂了无数铁锈与废弃机油的墨绿色。海面上,巨大的、由扭曲钢筋和腐朽混凝土构成的“触手”正缓缓升起,它们撕裂海床,带着沉积了数十年的污秽与一种亵渎生命的低吼,冲向被霓虹与绝望笼罩的天空。那不是生物,而是“锈蚀之主”延伸向现实世界的肢体——废弃海底隧道的遗骸,在不可名状的力量下活化成了毁灭的图腾。
风中弥漫着浓烈的腥气,不是海风的咸腥,而是铁锈刮过喉咙的血腥,混合着若有若无的、如同亿万生锈齿轮同时转动的刺耳噪音,折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一艘经过粗暴改装的旧渔船,正劈开这令人作呕的海水,如同扑向烈焰的飞蛾,义无反顾地冲向那最巨大的一条“触手”。船头,一面洪兴的旗帜在带着锈蚀气息的海风中猎猎作响,但那鲜艳的红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斑驳,仿佛有无形的手在加速它的腐朽。
陈浩南站在船头,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肤上满是汗水和油污,曾经的潇洒不羁早已被一种近乎凝固的坚毅所取代。他手中紧握的已不是传统的砍刀,而是一把焊接着厚重工业齿轮的斩马刀,刀身上刻满了歪歪扭扭、连他自己也无法完全理解的符文——那是赛博道士林正英在耗尽最后心力前,为他们留下的、微不足道的抵抗。
他的身后,是洪兴最后的血脉。大天二、包皮、巢皮…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上,再也找不到往日街头火拼的彪悍,只剩下一种明知必死却不得不战的麻木与决绝。他们的武器五花八门,焊着钢管的消防斧、绑着炸药的棒球棍、甚至还有改装过的工程射钉枪,像极了一群从末日废土中爬出来的幸存者。
“浩南哥!左边!”包皮嘶哑地喊道。
一条相对细小的钢筋触手如同毒鞭般从侧面抽来,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陈浩南甚至没有回头,反手挥出斩马刀。齿轮与钢筋碰撞,爆发出刺眼的火星和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符文短暂地亮起微光,那截钢筋竟如同被灼烧般迅速变得暗红、脆弱,最终被他一刀斩断,落入海中,激起一片沸腾似的泡沫。
但这微不足道的胜利无法带来任何喜悦。更多的触手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它们缓慢却无可阻挡,像是一个巨大的、正在合拢的钢铁牢笼。渔船在它们的挤压下发出痛苦的呻吟,木板开裂,焊点崩飞。
“顶佢个肺!同佢哋拼了!”大天二双眼赤红,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绑满全身的土制炸药,“我睇下呢啲铁线虫怕唔怕炸!”
那是他们最后的底牌,用黑市流通的炸药和从废弃工厂搜集的雷管勉强拼凑而成的“光荣弹”。
就在这绝望之际,一阵更加狂暴、完全不似人类引擎的轰鸣声从岸边传来。那声音粗糙、顿挫,像是无数台老式柴油发动机在同时超负荷运转,其间还夹杂着金属履带碾碎路面的巨响。
一道巨大的黑影,冲破维多利亚港旁废弃码头的浓雾,踏入齐腰深的海水中。
那是一台怎样丑陋而恐怖的造物啊!它大约三层楼高,主体似乎是由报废的渔船引擎、生锈的油罐和粗大的工业管道胡乱焊接而成,表面布满铆钉和厚厚的铁锈。它的双腿是两条反向关节的液压支架,模仿着某种深海怪物的步态。最令人心悸的是它的“头部”——一个巨大的、布满观察窗的潜水头盔状结构,上面爬满了藤壶和铁锈,面窗后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两点如同溺水者最后挣扎般的幽绿光芒在闪烁。
柴油朋克机甲——“深潜者mK-II”。
机甲胸腔部位的一个观察窗突然打开,露出东星乌鸦那张疯狂而扭曲的脸。他的皮肤苍白得不像活人,眼窝深陷,但眼神里却燃烧着一种信徒般的狂热。
“洪兴!陈浩南!”乌鸦的声音通过一个粗糙的扩音器传出,混杂着电流的杂音和引擎的咆哮,如同恶鬼的嘶嚎,“呢个时候仲玩咩古惑仔劈友?睇下个世界!神要降临了!你哋呢啲血肉之躯,凭咩阻挡?!”
陈浩南死死盯着那台机甲,盯着乌鸦那张脸,昔日的恩怨在末日图景下显得如此可笑,却又如此深刻。“乌鸦!你引嚟咗啲咩?!你毁咗洪兴,毁咗成个香港!”
“毁?”乌鸦狂笑起来,声音尖锐刺耳,“我喺拯救!拯救你哋呢班蒙蔽喺血肉中的可怜虫!锈蚀之主先系永恒!钢铁先系归宿!我唔再做咩东星大佬了,唔稀罕!”他猛地一拍操控杆,机甲巨大的钢铁手臂抬起,那手臂的末端不是手掌,而是一个高速旋转、布满锯齿的钻头,“我要做神嘅螺丝!为佢拧紧呢个世界!”
话音未落,“深潜者mK-II”迈开巨大的步伐,沉重的履带和反关节足部碾碎海水,不是冲向那些触手,而是径直朝着陈浩南的渔船冲来!钻头带着撕裂一切的气势,直刺渔船的中部。
“避开!”陈浩南怒吼。
但渔船的速度在机甲面前慢得如同龟爬。千钧一发之际,陈浩南猛地挥动斩马刀,狠狠劈在刺来的钻头上。
“铛——!!!”
一声巨响,如同古寺钟鸣,却带着工业毁灭的刺耳回音。陈浩南虎口迸裂,鲜血瞬间染红了刀柄。符文再次亮起,与钻头上某种亵渎的力量激烈对抗,爆发出一圈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将周围的海水都排开少许。
乌鸦在机甲里发出兴奋的怪叫:“冇用嘎!陈浩南!你嘅力量,喺神面前,连铁锈都不如!”
就在这时,那条最巨大的主触手,仿佛被这边的争斗吸引,带着碾碎山岳的气势,从高空狠狠砸落!它的目标,同时笼罩了渔船和乌鸦的机甲!
“就是现在!”大天二看准了时机,那主触手砸落的阴影覆盖了整个渔船,也带来了一个同归于尽的机会。他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解脱般的疯狂,猛地拉响了身上所有炸药的引信。
“浩南哥!替我睇住细佬!同我话佢知,我大天二,唔系鹌鹑!”
他咆哮着,用尽平生力气,将一根带着铁钩的粗铁链甩出,钩住了砸落触手上的一根突出钢筋。随即,他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顺着铁链,如同一个赴死的荡秋千演员,直冲向那巨大触手的中段,那里似乎是能量流转的核心,闪烁着不祥的暗红色光芒。
“大天二!!!”陈浩南和包皮等人目眦欲裂,嘶声呼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大天二抱紧了那冰冷、粗糙、布满粘稠锈蚀的触手表面,等待着那声能将自身与这邪神肢体一同送入地狱的轰鸣。
一秒,两秒……
预想中的惊天爆炸没有发生。
只有引信燃烧到最后,发出的几声轻微、如同叹息般的“嗤嗤”声,随后便彻底沉寂。
大天二愣住了,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只见身上那些炸药和雷管,不知何时,表面已经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湿漉漉的红褐色铁锈。引信断裂,雷管哑火,所有的化学能仿佛都在一瞬间被某种力量抽干、腐化,变成了毫无用处的废铁疙瘩。
一种比死亡更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点…点会…”他喃喃自语。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乌鸦在机甲里发出了歇斯底里的狂笑,那笑声通过扩音器传遍海面,充满了嘲弄与怜悯,“傻仔!喺锈蚀之主面前玩火?你知唔知,连时间都可以生锈嘎!你嘅勇气,你嘅牺牲,早就发霉烂掉了!”
那巨大的主触手似乎被大天二这“蝼蚁”的叮咬所激怒,表面一阵蠕动,几根更细小的、如同钢铁触须般的结构猛地探出,瞬间缠绕住了无法动弹的大天二。
“不——!”陈浩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被那些冰冷的金属触须紧紧包裹、勒紧,骨骼碎裂的声音即便在引擎和海浪的噪音中也清晰可闻。大天二甚至连最后的惨叫都没能发出,就被拖入了那巨大触手深处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只在原处留下了一片迅速扩散、又被海水稀释的暗红。
兄弟的惨死,武器的失效,希望的湮灭……所有的情绪在陈浩南心中轰然爆炸。他仰天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那不是人类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愤怒以及对这该死命运的诅咒。
他体内的血液似乎在沸腾,一股从未感知过的、蛮横而古老的力量,被极致的情绪引动,猛地从他胸膛中爆发出来!那股力量灼热、暴戾,带着一种焚尽一切的毁灭欲望。
“啊——!!!”
暗红色的光芒,并非来自符文,而是从他身体内部透出,隐约在他身后形成一个模糊的、扭曲的、非人的虚影。他手中的斩马刀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上面的齿轮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发出撕裂耳膜的尖啸。符文不再是微光,而是变成了流淌的熔岩!
他双脚猛地一蹬甲板,整个人如同炮弹般射向那条主触手,不再是技巧性的劈砍,而是最原始、最野蛮的冲撞!
“轰!!!”
斩马刀深深嵌入触手内部,暗红色的能量顺着刀身疯狂涌入。那原本坚不可摧的、由钢筋混凝土构成的触手,竟如同被高温灼烧的蜡像般,开始剧烈地扭曲、熔化、崩解!大块大块的、带着暗红色光泽的锈蚀碎块如同暴雨般落下。
这突如其来的反击,似乎也干扰了“锈蚀之主”的力量场域。
就在这时,那艘饱经摧残的渔船,在失去了大天二,又经历了能量冲击后,终于发出了最后的哀鸣。船体从中断裂,海水疯狂涌入。
船头那面饱经风霜的洪兴旗帜,在彻底沉没前,被一股诡异的海风猛地扯下了旗杆,在空中翻滚了几圈,飘落在陈浩南刚才站立的地方。
旗帜浸泡在海水中,表面的红色染料和洪兴标志,在那种无处不在的锈蚀力量下,竟如同劣质的油漆般快速剥落、消散。
旗帜褪去了所有伪装。
露出了它原本的底色,以及那上面一个早已被时代遗忘、此刻却显得无比刺目的图案——1950年代的英国殖民徽章。那徽章在墨绿色的海水中微微荡漾,仿佛一个来自过去的、冰冷的嘲笑。
原来,他们为之奋斗、为之流血、甚至不惜付出生命去守护的所谓“字头”、“荣耀”,其根基,不过是建立在另一个遥远时代的殖民遗骸之上。在这个连神明都漠然、只在乎钢铁与锈蚀的世界里,他们的爱恨情仇,他们的江湖义气,渺小得如同这徽章一样,荒诞而可悲。
陈浩南悬浮在半空——或者说,被那股从他体内爆发出的暗红力量托举着——他低头,看到了海水中那面殖民旗帜,也看到了下方在断裂渔船残骸中挣扎、脸上写满惊恐与茫然的包皮等兄弟。
另一边,乌鸦的狂笑也戛然而止,他的机甲被几条扫过的触手边缘擦中,厚重的装甲如同纸糊般撕裂,露出里面冒着电火花的复杂线路和管道。他似乎也意识到了,在真正的“神”面前,无论是他的机甲信仰,还是陈浩南的爆发,都不过是稍微醒目一点的尘埃。
陈浩南眼中的暗红光芒缓缓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与虚无。他环顾四周,维港两岸曾经璀璨的摩天大楼,此刻大多已黯淡无光,许多建筑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锈迹,如同文明的墓碑。海面上,洪兴的抵抗微弱如星火,而“锈蚀之主”那庞大的、更多的肢体,仍在不断地从海底升起,遮蔽天空。
他的咆哮,洪兴的最终咆哮,在这片钢铁与绝望的炼狱中,终究没能激起太大的回响,迅速被那永恒不变的、齿轮转动与金属锈蚀的宏大噪音所吞没。
海水中,殖民徽章缓缓沉没。
香港,正在锈蚀中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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