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香港折叠》
维港的海水,第一次违背了重力。
陈永仁站在尖沙咀的码头上,觉得自己几十年来构建的所有常识和理智,都在一瞬间被彻底碾碎。他原本在追踪刘建明,这个他追逐了半生的宿敌,此刻就站在百米开外的天星小轮旁,背影在扭曲的空气中显得模糊不定。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那片海。
维多利亚港的海面,那片承载了无数繁华倒影、见证了百年风云的水域,正像一堵巨大的、无声的深蓝色墙壁,缓缓地、无可阻挡地,向上竖立起来。
没有轰鸣,没有巨浪。海水违背了物理法则,凝而不散,平滑如镜。海水中的邮轮、舢板、漂浮的垃圾,全都像被镶嵌在透明的蓝色琥珀里,凝固在垂直的平面上。透过这面越来越陡峭的水墙,还能看到对面中环的摩天大楼群,它们的影像同样被定格在水中,如同一个荒诞的梦境。
“这……是……”陈永仁喃喃自语,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脚下的地面开始震动,不是地震那种剧烈的摇晃,而是一种更深沉、更令人不安的嗡鸣,仿佛香港岛本身是一台年久失修的庞大机器,正在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启动。
然后,“折叠”开始了。
海水墙壁达到了九十度,彻底垂直。但这并非结束,它还在继续……向后翻折。与此同时,陈永仁视野所及的一切——对岸的中环、脚下的尖沙咀、头顶的天空——都开始扭曲、变形。
这不是破坏,而是一种超越理解的“重构”。空间本身变成了可以被随意揉捏的材质。他看到一栋国金中心二期的大楼,从中部开始像一张被对折的纸片,上半部分以一种违反几何学的方式,缓缓贴合到下半部分,却没有坍塌,只是形成了一个尖锐的、不可能存在的角度。旁边的建筑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被无形的力量推挤、挤压,彼此嵌入,玻璃幕墙和钢筋水泥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却并非碎裂,而是……融合。
天空被拉扯,霓虹灯光被撕成一条条五彩的丝带,混合着海水诡异的蓝,涂抹在扭曲的背景上。陈永仁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这不是生理上的不适,而是认知层面的崩塌。他分不清上下左右,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在被这股力量拉扯,仿佛要融入这片正在折叠的都市画卷。
他猛地看向刘建明的位置。
刘建明依旧站在那里,但身影在扭曲的光线中显得有些……疏离。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惊讶,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一种陈永仁从未见过的、非人的冷静。
“看到了吗,阿仁?”刘建明的声音穿过这片空间的怪响,清晰地传到陈永仁耳中,平静得可怕,“这才是真实。”
“你搞什么鬼?!”陈永仁嘶吼着,试图拔枪,却发现自己的配枪沉重得无法抬起,枪身不知何时覆盖上了一层斑驳的锈迹。
“鬼?”刘建明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怜悯,“没有鬼。只有……设定。”
他抬起手,指向正在折叠的城市奇观。随着他的动作,陈永仁惊恐地看到,刘建明那只手的皮肤下,隐约有细小的、黄铜色的齿轮在转动,发出极其细微的“咔哒”声。
“我的身份,你的身份,韩琛的死,黄SIR的坠楼……所有的一切,”刘建明的声音如同梦呓,却又带着金属的质感,“都是‘剧本’。是写好的代码,是预设的程序。你和我,都只是舞台上的提线木偶,在‘镜像香港’的背景下,演一出名为《无间道》的戏。”
“镜像……香港?”陈永仁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碎胸骨。
就在这时,维港那面垂直的海水墙壁,在完成九十度折叠后,像一扇被推开的巨大门扉,缓缓“掀开”。海水后面露出的,不是海底,也不是天空,而是另一个香港!
一个由锈铁构成的香港。
所有的高楼、街道、山体,全都是暗红、深褐色的锈蚀金属,看不到半点生命的绿色,也没有玻璃和灯光。那是他们熟悉的城市的倒影,却死寂、冰冷,如同一个巨型的、被遗弃的工业废料场。锈铁香港与他们正在折叠、崩溃的“现实香港”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一起,仿佛一本合上的书的两面。
“这里,才是基底。”刘建明的声音仿佛从那个锈铁世界传来,“我们所在的这个光鲜亮丽的香港,不过是覆盖在锈铁之上的……一层薄膜,一个投影。而现在,‘祂’觉得这层薄膜旧了,需要掀起来,看看下面的基底是否完好。”
陈永仁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他想起了无数次在梦中听到的齿轮咬合声,想起了那些关于“锈蚀之主”的零碎档案,想起了黄志诚死前那难以解读的眼神……所有线索,在这一刻串联成一条通往绝望的锁链。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陈永仁的声音在颤抖。
刘建明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解开了自己衬衫的领口。在他左胸心脏的位置,皮肤是半透明的,里面没有跳动的心脏,只有一组精密、复杂、不断运转的黄铜齿轮结构,发出稳定而冰冷的“嗡嗡”声。
“我是刘建明,警队精英。”他平静地说,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也是‘镜像香港’嵌入这层现实的一个……维护程序。我的任务,是确保‘剧本’按计划进行,清除掉所有可能导致系统崩溃的‘变量’。”他顿了顿,看向陈永仁,眼神复杂,“而你,陈永仁,你就是最大的那个变量。你的执着,你的不肯放弃,差点就让你……摸到了真相的边缘。”
天台。他的话,将陈永仁的记忆拉回了那个无数次出现在梦魇中的场景——《无间道》的天台。那是他们命运的转折点。
仿佛是响应这份记忆,周围折叠扭曲的景象再次变幻。锈蚀的色泽如同病毒般在空间中蔓延,他们脚下不再是码头的地面,而是变成了那座熟悉的天台。只是,这天台的水泥地面正在迅速锈蚀、崩解,露出下面同样锈迹斑斑的钢筋。远处的城市背景,一半是仍在折叠的破碎光影,一半是死寂的锈铁倒影。
场景重现,却是以最亵渎、最绝望的方式。
“所以,天台之上,你给我的那个机会……”陈永仁的声音沙哑。
“是剧本的一部分。”刘建明,或者说,这个齿轮化的存在,给出了最终答案,“是为了让你这个‘悲情英雄’的角色更加丰满,让这场戏的落幕更具冲击力。真正的卧底,从来都不是你追查我,而是我……在观察你,引导你,直至将你这条故事线,完美收束。”
陈永仁感到一种比死亡更冰冷的空虚。他毕生的坚持,所有的痛苦、挣扎、隐忍,他视为生命意义所在的警察职责和正义信念,在对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中,化为了虚无的泡影。原来,连他的反抗,都是被设计好的一环。
他踉跄了一下,脚下的一块锈蚀水泥崩塌脱落,坠向下方的虚无。他低头,透过天台地板的裂缝,他看到了……
不是香港的街道,不是维港的海水,也不是那片锈铁的镜像。
他看到了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景象。香港的折叠,城市的扭曲,空间的崩坏,所有这些宏大到超越想象的恐怖,都只是发生在一道“裂痕”之中。这道裂痕,仿佛存在于某种无法理解的巨大结构表面。
而透过这道裂痕,他惊鸿一瞥地看到了“外面”——
那是一只无法形容其巨大的、仿佛由暗沉金属和永恒锈迹构成的手,或者说是类似于手的工具。而他们所在的地球,他所认知的整个宇宙,在那只“手”的面前,不过是一颗……微微拧松了的、布满划痕的、等待被更换的……
螺丝帽。
终极的真相,如同最狂暴的精神污染,瞬间冲垮了陈永仁最后的心防。
香港在折叠。
身份是剧本。
地球是螺丝帽。
“呵……呵呵……”陈永仁笑了起来,开始是低沉的苦笑,继而变成无法抑制的、癫狂的大笑。笑声在扭曲折叠的空间里回荡,比哭更难听。
刘建明(或者说,那个维护程序)静静地看着他,胸口的齿轮匀速转动,发出冰冷的嗡鸣。
“现在,你知道了。”刘建明说,“变量,该清除了。”
陈永仁停止了大笑,抬起头,脸上是彻底的空洞和麻木。他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的敌人,现在的“程序”,轻声问,仿佛只是出于最后一点的好奇:
“那么……‘锈蚀之主’……又是什么?”
刘建明抬起头,望向那片由现实碎片和锈铁倒影混合而成的、疯狂的天空,他的电子眼中流过一串无人能懂的数据流光。
“祂是……”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近乎敬畏的震颤,“……拧螺丝的工人。”
话音落下,陈永仁脚下的天台地面,彻底崩塌。
他向下坠落,坠向那片由锈铁、疯狂和虚无构成的,世界的底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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