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香港心跳停止》
海底并非黑暗。
这里是锈蚀之主的核心神殿，位于维多利亚港海床之下的一个被强行撕开、又被非欧几里得几何学重塑的空间。没有海水，只有浓稠如液态金属的介质，散发着机油、海腥和腐烂电路板的混合气味。
空气中漂浮着铁锈色的尘埃，如同永不停歇的细雪。视野所及，是无穷无尽、自行转动的巨型齿轮，相互咬合，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粗大的蒸汽管道像扭曲的肠子般盘绕，不时喷出灼热的白汽。
青铜与钢铁的墙壁上，渗出粘稠的、闪烁着微弱磷光的黑色油脂，缓缓流淌，勾勒出无法理解的图案——那既是拉莱耶的倒影，也是一座无限工厂的蓝图。
陈浩南走在最前。
他的身体早已不是凡胎。左臂是从某个机械深潜者身上撕裂下来的液压动力爪，此刻正冒着短路的电火花。右眼则替换了山鸡临终前托付的罗盘义眼，冰冷的电子视线穿透锈蚀的迷雾，试图解析这片疯狂的疆域。视野里，数据流如同濒死的神经脉冲般杂乱闪烁，间或闪过山鸡、小结巴、大飞……那些逝去面孔的残影。他紧握着一把砍刀，刀身被赛博道士林正英用黑盐与数据符咒重新锻造过，刀刃上流动着不安的幽光。
他的身后，是文明最后的碎片。
三元，那位曾经的陀枪师姐，此刻半边脸覆盖着防弹装甲，手中的特制符咒冲锋枪枪管滚烫，每一发子弹射出，都带着一丝净化之力，暂时驱散周遭的锈蚀能量。她眼神锐利，如同淬火的钢钉。
黄志诚督察，衰老的躯体包裹在简陋的外骨骼里，这让他能勉强跟上队伍。他手中紧握着一个老旧的警用对讲机，里面反复播放着一段经过林正英处理的、混杂了《金刚经》与道家清心咒的音频，形成一个小小的、不断被侵蚀又不断重建的理智结界。
赛博道士林正英走在最后，他的道袍下是精密的电子经络，桃木剑上插满了USb接口和数据线，线与剑身都闪烁着抵御疯狂的符文。他口中念念有词，既是咒语，也是稳定周围数据空间的防火墙代码。
他们已经击穿了无数机械深潜者的包围，踏过了由报废汽车和人类骸骨熔铸的桥梁，避开了会喷洒致幻锈蚀孢子的管道。每一步，都感觉香港在他们身后进一步崩解。地表传来的震动已经微弱，不知是战斗接近尾声，还是……这座城市已经快要没有东西可以崩塌了。
“就在前面。”陈浩南的声音嘶哑，仿佛声带也生了锈。
齿轮迷宫的尽头，是一个无比广阔的空间。这里仿佛是宇宙的工厂中枢，无数直径数公里的齿轮在此交汇，中心是一个由亿万根粗细不一的铜线缠绕而成的、跳动着的巨大核心。它搏动着，每一次收缩舒张，都引动着整个空间的金属轰鸣，如同一声声沉重的心跳。
咚……咚……咚……
这心跳声与陈浩南胸腔内的共振几乎要让他爆炸。他认出来了，这心跳的频率，与他无数次在噩梦中听到的，与蒋天生那黄铜齿轮心脏转动的声音，与九龙城寨地底传来的“锈歌”，一模一样。
这就是锈蚀之主，万机之神，香港毁灭的源头。
“攻击它的核心！”黄志诚嘶吼着，声音在对讲机刺耳的杂音中显得破碎，“为了香港！”
没有豪言壮语，残存的人们发起了最后的冲锋。符咒子弹划出炽热的轨迹，数据流形成的道家符箓如飞鸟般撞向那跳动的心脏，陈浩南的动力爪撕裂空气，带着他所有的愤怒与绝望。
攻击有效了。
核心的搏动变得紊乱，表面的铜线开始崩断，火花四溅。整个空间剧烈震动，巨大的齿轮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黑色的油脂如同血液般从核心的伤口喷涌而出。
他们成功了？
不。
就在核心看似即将停止跳动的瞬间，所有的攻击能量，所有的光线，所有的声音，仿佛都被一个无形的奇点吞噬了。震耳欲聋的轰鸣戛然而止，搏动的核心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般迅速干瘪、坍塌。不是被毁灭，而是像舞台上的幕布被骤然拉开，露出了后面……空无一物的真相。
坍塌的核心后面，没有想象中的恐怖巨神，没有扭曲的肉块与机械的混合体。
只有一个简单的、老旧的木质基座。
基座上，放着一台机器。
那是一台老式的、棕褐色的电子管收音机。外壳是仿木纹的塑料，边缘有些剥落，露出下面的浅色。调频的旋钮歪斜着，刻度盘上的数字模糊不清。一根黄铜制的、可伸缩的老式天线，笔直地指向穹顶，仿佛在接收着某个来自虚空深处的信号。
它看起来，就像是七十年代香港任何一个普通茶餐厅柜台上都会放着的那种。
此刻，这台收音机正在工作。电子管透过网罩，散发出昏黄、温暖的光晕。喇叭里，传出的不是齿轮轰鸣，不是亵渎的圣歌，也不是疯狂的呓语。
是一个清晰、稳定，带着旧时代播音员特有腔调的粤语新闻播报：
“……今日下午，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于北京人民大会堂前台阶跌倒，场面一度混乱。外交人士分析，此一意外或对中英香港问题谈判产生影响……”
（此处为真实历史事件，发生于1984年12月19日）
1984年的新闻。
陈浩南僵在原地，罗盘义眼的数据流彻底陷入一片空白雪花。三元扣在扳机上的手指无法动弹，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黄志诚手中的对讲机滑落，砸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发出一声空洞的脆响，里面的经文咒语彻底消失。
林正英道士停下了所有动作，他手中的数据桃木剑上的光芒熄灭了，他死死盯着那台收音机，脸上的肌肉无法控制地抽搐。
这就是……锈蚀之主？
让洪兴东星血流成河，让o记档案堆满诡异，让九龙城寨化为活体迷宫，让赛博道术濒临崩溃，让整个香港陷入钢铁与血肉地狱的……源头？
是一台播放着近二十年前旧新闻的……收音机？
不可能！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所有人。比之前的轰鸣更令人窒息。那台收音机，依旧在平静地播放着，仿佛自成一体，与这个毁灭的殿堂，与他们的存在，毫无关联。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兀地插入。
不是从收音机里，而是从林正英身上携带的、一个用于侦测异常能量频率的便携式扫描仪中传出。那是一个柔和、慈悲，却毫无感情的女性电子音，断断续续，仿佛即将耗尽最后一丝电量：
“数据冗余…清理完成。观测周期：1984-2004。实验场：‘香-港’…运行终止。”
短暂的停顿，只有收音机里关于撒切尔夫人跌倒后续报道的细微声音。
然后，那电子女声，用毫无波澜的语调，说出了最后一句清晰的话语：
“欢迎收听…香港最后一日。”
咔哒。
收音机的声音消失了。电子管的光芒，如同最后一缕呼吸，缓缓黯淡下去。整个海底神殿，陷入了绝对的、连尘埃落定都听不见的寂静和黑暗。所有的齿轮停止了转动，所有的管道不再喷气，所有的磷光彻底熄灭。
香港的心跳，停止了。
陈浩南站在虚无的黑暗中，感觉不到自己的动力爪，感觉不到脚下的地面，感觉不到时间。他仿佛飘浮在宇宙诞生之前的混沌里。所有的牺牲，所有的战斗，所有的爱恨情仇，在这一刻，都被那台沉默的收音机彻底否定，化作了……一个实验数据？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秒，也许是一个世纪。
那台彻底熄灭的收音机，它的喇叭里，突然传出一阵极其短暂、却异常清晰的电流杂音。
“滋啦——”
杂音转瞬即逝，空间重归死寂。
但在陈浩南的罗盘义眼内部，在那片雪花的最后端，自动捕捉并解析了这段杂音。一个冰冷的、由标准合成音朗读的提示框，弹了出来，悬浮在他视野的中央，如同最终的审判：
【数据包解析完毕。信息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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