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影子求职日》
香港在呻吟。
这不是比喻。当覆盖全港的恐怖停电发生的瞬间，从太平山麓到维多利亚港的海床，这座城市的结构本身发出了低沉、扭曲的金属哀鸣，仿佛一头垂死巨兽最后的痉挛。所有依赖电力的声音——城市的脉搏——瞬间静止，被一种厚重如实质的、压迫耳膜的寂静所取代。
然而，这寂静并非纯粹。
在原本应该陷入绝对黑暗的湾仔，一片异样的光芒顽强地亮着，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刺眼、更加诡异。那些熟悉的霓虹招牌——「桑拿夜总会」、「龙凤冰厅」、「周大福金行」——它们依然在闪烁，但发出的光芒不再是温暖的赤红、魅惑的紫蓝或贵气的金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非自然的**锈色**与**油彩**的混合体，光线粘稠如油，泼洒在街道、建筑和少数惊魂未定的人脸上，将一切染上一种腐烂金属与劣质机油交融的色调。
陈浩南背靠着一家早已关门店铺的卷帘门，粗重地喘息着。他的一条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额角淌下的鲜血模糊了左眼的视线。全城停电前那一刻的混乱景象还在他脑中回荡：东星最后的疯狗们引爆了藏在街角的某种装置，不是炸弹，而是一种发出尖锐高频声波的怪异机器，紧接着世界就陷入了黑暗与这片诡光之中。
他抬起头，望向那片锈油色的霓虹天幕，然后，他的呼吸停滞了。
光线之下，必有阴影。这是孩童都懂的道理。但此刻，在湾仔这片唯一的光源下，阴影……活了。
他看到自己的影子，被拉得狭长扭曲，投射在冰冷的柏油路面上。然后，那影子……动了。它不是跟随他的动作，而是自顾自地，像一个刚刚学会操控这具新躯壳的笨拙生物，缓缓地从地面上「站」了起来。一个二维的、纯黑的、轮廓与他一般无二的「存在」，脱离了他的身体，无声地矗立在他面前。
陈浩南，这位铜锣湾的话事人，经历过无数刀光剑影，直面过血肉横飞的场面，甚至见过被机械改造的怪物。但此刻，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他试图后退，脚步却像灌了铅。
他的影子，抬起了「手」——那只是一片人形的黑暗——指向他。没有五官，没有声音，但一股冰冷彻骨的意念直接灌入陈浩南的脑海：
评估开始：个体陈浩南。生存效率：低下。结构完整性：受损。对系统的贡献度：待核算。
“仆你个街……”陈浩南从牙缝里挤出咒骂，试图用他熟悉的粗口来对抗这超自然的恐怖，“咩鬼野评估！你系咩东西！”
影子没有回答。它只是向前飘了一步，那二维的身体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变得更加深邃。陈浩南感到自己体内的力气正在被抽离，不是疲惫，而是某种更根本的东西正在被那黑暗的轮廓「读取」、「复制」。
就在这时，空气中响起一阵急促而熟悉的静电杂音，夹杂着断续的、带着哭腔的女声。
“南…南哥…快…走…”
一道微弱的、由无数跳跃的0和1组成的蓝白色光影，如同风中残烛，在陈浩南与影子之间闪现。是小结巴——或者说，是她最后存在形式的残留。在全港数据网络崩溃前最后一刻，她将自己的核心意识碎片化，以纯粹的电磁脉冲形态，强行突破重围，来到了这里。
她的「脸」由闪烁的代码构成，模糊不清，充满了数据破损的噪点。
“呢…呢d影子…系…系‘锈蚀之主’…嘅…扫描程序…”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消耗着巨大的能量，“佢…佢哋喺度…回收…同化…有用嘅…‘数据’…”
话音未落，陈浩南的影子似乎被这突然出现的「异物」激怒了。它猛地转向小结巴的数据幽灵，那二维的黑暗身躯如同液体般扩散开，变成一张巨大的、贪婪的网，扑向那团微弱的蓝光。
“唔好！”陈浩南目眦欲裂，他想冲上去，但身体被那无形的评估力场牢牢钉在原地。
小结巴的数据幽灵爆发出最后的光芒，一股强大的电磁脉冲（Emp）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周围锈色的霓虹灯管剧烈地闪烁了几下，陈浩南的影子也出现了瞬间的波动和模糊。
这短暂的干扰，为陈浩南争取到了一丝活动的空隙。
但也仅此而已。
那影子构成的网，如同拥有生命般，迅速包裹、收缩。小结巴发出的Emp脉冲像是被黑暗吞噬，光芒迅速黯淡。陈浩南眼睁睁看着那由0和1组成的、他熟悉的轮廓，在绝对的黑暗中被寸寸撕裂、吸收、同化。
“唔…好…意…思啊…南哥…” 这是她最后的、带着无尽歉意与数据杂音的道别，“今次…真系…要…迟…到…了…”
蓝光彻底熄灭。
小结巴，这个以机械幽灵形态存在，陪伴他走过最后这段疯狂旅程的意识，彻底消失了。被他的影子，吞噬殆尽。
一种比死亡更冰冷的空虚感，瞬间淹没了陈浩南。
“啊——！！！”
悲愤的咆哮并非来自陈浩南，而是来自街道的另一端。
郑伊健，或者说，曾经是郑伊健的那个「存在」，从一片废墟中缓缓站起。他的左臂——那支传说中蕴含神秘力量的「麒麟臂」，此刻已经完全不再是血肉或任何已知物质的形态。它膨胀、扭曲，表面的皮肤早已撕裂剥落，露出下方如同熔融金属与活体岩石混合物的结构，暗红色的光芒在裂缝中流淌，散发出灼热的高温和硫磺般的恶臭。
他的双眼一片赤红，理智的火焰几乎彻底熄灭，只剩下被外神之力侵蚀的狂乱与无边无际的痛苦。
“毁灭…毁灭一切…” 他低吼着，声音如同无数齿轮在摩擦。
他看到了那些在锈色霓虹下肆意活动的、独立的影子，看到了它们正在「评估」、「捕捉」那些惊慌失措的普通市民。狂怒在他胸中爆炸。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地面龟裂。完全觉醒的麒麟臂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一拳砸向不远处的中环广场大厦！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物质被强行解构的撕裂声。麒麟臂接触到大厦玻璃幕墙的瞬间，那钢筋混凝土的巨构建筑，如同被投入强酸的黄油，从接触点开始，以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方式迅速崩解、湮灭。不是倒塌，而是「消失」。
半座中环，在他一击之下，化为弥漫的尘埃和扭曲的空间残影。
然而，力量宣泄的下一刻，异变陡生。
麒麟臂那熔岩般的「伤口」处——刚刚爆发出毁灭性能量的地方——没有喷涌出血液或能量，而是喷出了某种……更加亵渎神明的东西。
那是石油，漆黑粘稠，散发着原油的腥气。但这石油并非自然产物，它们在喷出的瞬间，就在空中自动凝聚、变形，化作无数细小的、流动的文字和符号。那些文字扭曲怪异，不属于地球上任何已知语系，结构复杂如同机械图纸与亵渎经文的结合体，散发着古老、疯狂、却又蕴含着某种冰冷逻辑的气息。
黑色的「石油圣经」如同拥有生命般，泼洒在郑伊健脚下，迅速蔓延，所过之处，连地面的瓦砾都被「书写」上了那些不可名状的文字，仿佛在将现实覆盖上一层来自深渊的教义。
郑伊健愣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臂喷涌出的「知识」，赤红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被更深的疯狂淹没。
就在此时，湾仔上空，那片由锈油色霓虹灯构成的天空，发生了终极的畸变。
数以万计的灯管，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操控，开始疯狂地移动、重组。它们不再是广告和招牌，而是汇聚、扭曲，最终在夜空中，编织成了一只巨大无比、结构精密的机械眼球。
那眼球完全由发光灯管构成，瞳孔的位置是一个缓缓旋转、层层嵌套的复杂齿轮。它冰冷、无情，带着工业造物特有的精准与漠然，缓缓「睁开」，俯瞰着脚下这片陷入绝望的 playground。
凝视。
被那眼球凝视的瞬间，陈浩南感到自己的头骨仿佛被无形的扳手撬开，一个声音，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他的意识深处响起。那声音如同生锈的轴承在转动，混合着齿轮的咬合与蒸汽的嘶鸣，构成一种非人的、毫无感情的语调：
「评估通知：陈浩南。?
问题一：你，如何证明，你对系统，有用？」
声音顿了顿，仿佛在等待回答，又仿佛只是在执行既定的程序。
提示：可陈述你的技能、效率、可塑性，及服从性。
你的答案，将决定你的资源配给等级，及……存在权限。」
陈浩南抬起头，脸上混杂着血污、汗水和一丝扭曲的、近乎癫狂的笑容。他看着天空中那只巨大的机械眼球，看着周围那些蠢蠢欲动的、独立的影子，看着远处仍在喷涌「石油圣经」、陷入自我毁灭的郑伊健。
证明自己有用？
在这座变成巨大面试场、每个影子都是hR的疯狂城市里？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感受着口中铁锈般的血腥味，对着那非人的苍穹，嘶哑地笑了起来。
“有用？我 useful 你老母！”
他的答案，混着血与怒，掷向这片机械克苏鲁的地狱。
而天空中的齿轮瞳孔，旋转的速度，似乎……微妙地加快了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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