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陀枪师姐的最后一颗子弹》
油麻地警署，这座曾经象征着秩序与法律的堡垒，如今已成为人类在这座陷落都市中最后的孤岛之一。钢铁与混凝土的墙体上，布满了非爪非钳留下的深刻刮痕，粘稠的、散发着铁锈与腐肉混合气味的黑色油状物从缝隙中不断渗出，如同建筑在流血。
警署外围，由废弃车辆、扭曲钢筋和刻满辟邪符文的防爆盾牌组成的临时防线外，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噩梦景象。
巨大的、由锈蚀齿轮、断裂轴承和蠕动的血肉纠缠而成的“生物”，在弥漫着金属粉尘与腥甜味的雾气中缓缓移动。它们发出持续不断的、震耳欲聋的齿轮摩擦声与低沉呜咽，那是“锈蚀之主”亵渎神性的圣歌。
偶尔，一道道拖着电火花的能量束或点缀着微弱金光的符咒子弹从防线后射出，短暂地撕裂迷雾，在那扭曲的形体上炸开一片片火花或黑烟，但很快，更多的金属与血肉便会填补上来，仿佛永无止境。
防线内，三元靠在一面严重变形的防爆盾牌后，剧烈地喘息着。她曾经英气勃发的脸庞如今沾满了油污与干涸的血迹，警服多处撕裂，露出下面轻质合金打造的战术护甲，上面也布满了凹痕与腐蚀的印记。
她的右手紧握着一把造型奇特的手枪，枪身被改装过，刻满了细密的道家云箓与赛博风格的电路纹路，但此刻，枪口还冒着缕缕青烟，弹匣早已空空如也。
“最后一颗…‘诛邪破甲符弹’…”她低声自语，声音因疲惫和吸入过多金属粉尘而沙哑。那是赛博道士林正英在失踪前，结合茅山秘传与尖端能量传导技术，为她特制的最终武器。如今，打光了。她将那把空枪插回腿侧的枪套，动作带着一丝决绝的留恋。
“三元！左边！那东西要爬上来了！”一个嘶哑的声音喊道。是陈小生，他早已不复当年的跳脱，花白的头发凌乱，脸上是被绝望刻下的深深沟壑。他奋力将一面刻满《金刚经》梵文与能量导管的防爆盾牌砸向一只试图翻越障碍、形如钢铁蜘蛛的爪牙。
“铛！”
巨响震得人耳膜发麻。三元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本能地，她抓起倚在身旁的另一面盾牌。这面盾牌更大、更厚重，中央是警队的徽记，但围绕徽记的，是密密麻麻、深入钢铁的《道德经》与佛门楞严咒，字符的边缘镶嵌着微小的蓝色LEd灯，此刻正明灭不定地闪烁着，仿佛在抵抗着无处不在的侵蚀。
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雌豹，猛地从掩体后跃出，用尽全身力气，将盾牌锋利的边缘狠狠劈砍在那“钢铁蜘蛛”的关节连接处。
“刺啦——！”
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响起，伴随着飞溅的黑色机油和某种类似神经组织的紫色线缆。那怪物发出一阵高频的、仿佛生锈轴承被强行转动的尖啸，痉挛着从障碍物上跌落。
三元踉跄后退，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再次喘息。盾牌很重，她的手臂早已酸痛麻木，全凭一口气在支撑。
她环顾四周，防线后的每一个人——无论是穿着警服还是便装，是o记的精英还是临时武装起来的文职——脸上都写着同样的疲惫与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他们的武器五花八门，从刻符的霰弹枪到加装了圣水喷洒器的消防斧，但弹药和能量都在飞速消耗。
“顶住！为了香港！为了我们身后还活着的人！”一名高级警司在通讯器里嘶吼，但他的声音在怪物持续的咆哮和建筑结构不堪重负的呻吟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一阵诡异的、仿佛来自虚空深处的低沉嗡鸣压过了所有的嘈杂。警署主体大楼，特别是位于一楼的档案室方向，猛地爆发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光芒。
“档案室…怎么回事？”三元心中升起一股寒意，一种比面对外面那些怪物更深沉的恐惧攫住了她。她与陈小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
“我去看看！”三元提起那面沉重的经文盾牌，对陈小生喊道，“你守住这里！”
陈小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将手中一把改装过的、枪口还在旋转发光的脉冲步枪握得更紧。
三元猫着腰，凭借着对警署结构的熟悉，快速穿过弥漫着硝烟与不祥气味的走廊，冲向档案室。越靠近，那股暗红色的光芒就越发浓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纸张燃烧混合着铁锈的味道，还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而疯狂的意志。
“砰！”
她一脚踹开档案室虚掩的门，眼前的景象让她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档案室内，没有明火，但所有的东西都在一种无形的力量下微微震颤。成千上万的档案袋、卷宗从柜子里飞出，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在空中无序地盘旋。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贴在墙上、散落在地上或仍在空中飞舞的——是香港开埠百年以来，所有未破解的、最诡异最血腥的无头悬案照片。
照片上，那些模糊的凶手背影、离奇的死亡现场、受害者惊恐扭曲的面容…此刻，全部都在发生着诡异的变化。所有的细节都在褪色、扭曲、重组，最终，在每一张照片的核心位置，都清晰地浮现出同一张面孔——一张由不断旋转、咬合、锈蚀的齿轮构成的，巨大、非人、充满了机械式冷漠与亵渎神性威严的脸！
那是“锈蚀之主”的面容！
它存在于七十年代雨夜屠夫模糊的镜影里，存在于八十年代九龙城寨失踪人口的集体照背景中，存在于九十年代离奇自燃案的火焰图腾内…它无所不在，贯穿始终。
三元踉跄着，目光扫过那些不断浮现又隐没的齿轮之脸，一个冰冷彻骨、足以摧毁所有信念的真相，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穿了她的意识。
香港，这座她誓死守护的城市，从它诞生的那一刻起，就不是人类的城市。它是一座祭坛，一个牧场。所有的繁华、争斗、罪恶与荣耀，都只不过是在这位沉睡（或者说，一直清醒地观察着）的古老神只躯壳上，上演的一场漫长而卑微的戏剧。黑帮火并、警匪交锋、商业倾轧…所有流淌的鲜血与消逝的生命，或许都早已在冥冥之中，被导向了同一个终点——成为“锈蚀之主”的食粮与苏醒的催化剂。
“原来…原来是这样…”三元喃喃自语，声音颤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盾牌。她毕生扞卫的正义，她与同事们付出青春甚至生命维护的秩序，其根基竟然是一个如此巨大而残酷的谎言。
“呵…呵呵…” 一阵低沉而诡异的笑声从档案室的角落传来。
三元猛地转头，只见刘建明蜷缩在角落里，背靠着装满悬案卷宗的铁柜。他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嘴角却挂着一丝扭曲的笑意。他手中握着他的配枪，枪口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刘Sir！不要！”三元惊呼，下意识地向前迈出一步。
“没用的，三元…”刘建明没有看她，目光空洞地注视着空中那些不断浮现齿轮脸的照片，“我查到了…很多事。我的档案，你的档案，所有人的档案…早就被祂写好了。”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彻底觉悟后的虚无。
“我以为我在选择，在挣扎…在做好人还是坏人…”他顿了顿，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揪住自己胸口的衣服，那里，一颗经过精密机械改造、本该让他更强健的心脏，正发出不规律的、如同故障马达般的“咔哒”声。“原来…我只是一个零件…一个被上了锈的发条…玩具。”
他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开始缓缓用力。
“我们拉过的每一个贼，破获的每一件案，维护的每一次‘正义’…”他重复着陈小生或许在某个绝望时刻说过的话，但此刻听起来，却像是最恶毒的诅咒，“原来…都他妈的是在帮祂…收集祭品…清理不听话的…‘损耗件’…”
话音未落。
“咔。”
一声轻微而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死寂的档案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枪，没有响。
卡壳了。
刘建明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的枪，又疯狂地连续扣动了好几次扳机。
“咔。咔。咔。”
只有空荡的、嘲弄般的回响。
他脸上的平静瞬间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恐惧与疯狂。他猛地撕开自己的衬衫，露出左胸。在他苍白的皮肤下，一个拳头大小、由黄铜与不明黑色金属构成的精密机械结构清晰可见，正透过半透明的生物聚合物封装闪烁着不祥的红光。
此刻，这颗机械心脏正以一种完全违背生理规律的模式剧烈震颤着，齿轮疯狂空转，发出刺耳的“滋滋”声，仿佛在嘲笑他试图以死亡摆脱控制的徒劳。
“看…看到了吗？”刘建明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三元，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变调，“祂…祂不让我死…我这个‘零件’…还有用…或者…连死…也是祂程序里…设定好的…一环？”
他猛地将手枪砸在地上，双手抱头，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哀嚎。
就在此时，档案室外传来的抵抗声陡然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防线被突破的、混乱的巨响与惨叫。暗红色的光芒如同活物般从档案室的门窗涌出，与外面“锈蚀之主”本体的咆哮形成了可怖的共鸣。
三元看着濒临崩溃的刘建明，看着空中那些无声宣告着终极真相的照片，听着外面同伴们最后的奋战声。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缓缓地、几乎是脱力地，将沉重的盾牌顿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盾牌上那些经文的光芒，在这弥漫的暗红邪光中，微弱得如同风中的残烛。
陈小生满身血污地退入走廊，恰好看到了档案室内这令人心智崩溃的一幕，听到了刘建明那绝望的哀嚎。他靠着门框，身体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坐倒在地。他抬起颤抖的手，摸向自己胸前那枚早已失去光泽、甚至边缘开始长出锈斑的警徽。
“阿Sir…”他望着三元，又像是望着虚无，眼中最后一丝光彩也熄灭了，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与自嘲，他重复着那句话，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重若千钧：
“我哋拉过嘅每一个贼…原来…都系帮佢收集祭品……”
这句话，在这亵渎的档案室里，在这城市陷落的终末时刻，为人类所有的努力与牺牲，写下了一个无比讽刺、无比悲凉的注脚。
三元没有说话。她只是默默地、再次握紧了手中那面刻满经文的防暴盾牌。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子弹已经打光。
真相残酷得让人只想放弃。
但是……
她深吸了一口混合着铁锈与绝望的空气，将盾牌重新举起，横在身前，目光越过崩溃的刘建明和失神的陈小生，投向外那片愈发逼近的、由钢铁与疯狂构成的黑暗。
战斗还没有结束。
只要她还站着，就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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