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鹰涧的硝烟与血腥被远远甩在身后,撤退的队伍在崎岖的山林中沉默疾行。伤员的闷哼、粗重的喘息、以及兵器刮擦草木的窸窣声,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伴奏。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被浓重的暮色吞噬,山林间寒意渐浓。
秦苍走在队伍最前,脸色阴沉如水。虽然成功扰乱了北凛运输队,并救下了一部分“祭品”(那些惊魂未定、被遗民士兵半搀扶半拖拽着的百姓),但己方付出的代价同样惨重。十余名朝夕相处的兄弟永远留在了落鹰涧,还有近二十人带着或轻或重的伤势,更重要的是,他们彻底暴露了行踪,那个深渊祭祀绝不会善罢甘休。
萧彻走在队伍中段,靠近云薇的位置。他后背的衣袍被虚无冲击撕裂,露出一片乌黑发紫、隐隐有黑气缭绕的创伤。他步伐依旧沉稳,但脸色比平日更显苍白,呼吸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云薇坚持要为他处理伤口,却被他以“无妨,先赶路”为由拒绝。
云薇自己的状态也不好,精神力近乎枯竭,脑海深处如同针扎般刺痛。她强撑着不断施展微弱的星辰净化术,驱散着伤员伤口上残留的虚无侵蚀,同时还要分心安抚那些受惊过度的平民。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额间印记的光芒也黯淡到了极点。
“殿下,您先休息一下,萧将军的伤……回到谷中再处理不迟。”一名老兵看不下去,低声劝道。
云薇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萧彻挺直的背影上,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担忧。“他的伤拖不得,那虚无之力会不断侵蚀生机。”
她加快几步,走到萧彻身边,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的手腕。萧彻身体微微一僵,似乎想挣脱,但最终还是没有动作。
精纯却微弱的星辰之力顺着她的指尖渡入萧彻体内,如同温暖的溪流,缓缓冲刷着那盘踞在他经脉与伤口处的阴冷虚无。萧彻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如同附骨之疽的侵蚀之力,在星辰之力面前,正以缓慢的速度被逼退、净化。他闭合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多谢。”他低声道,声音依旧有些沙哑。
“是我该谢你。”云薇看着他后背那狰狞的伤口,声音很轻,“若不是为了救我,你不会受伤。”
萧彻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加快了净化过程对自身内力的消耗,以减轻云薇的负担。
这一幕落在后面一些的秦苍眼中,他眼神复杂地闪动了一下,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转过头去,继续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深夜,队伍终于有惊无险地返回了遗民山谷。谷内早已接到消息,灯火通明,留守的妇孺和老兵们迎了上来,看到伤亡情况,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哭泣和愤怒的低吼。
伤员被迅速抬去救治,获救的平民也被妥善安置。秦苍立刻下令加强谷外警戒,派出更多斥候,防备北凛可能的报复性清剿。
云薇几乎是被萧彻半扶半抱着送回临时分配给她的那间简陋石屋的。一进屋,她便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萧彻及时揽住她,将她小心地放在铺着干草的床铺上。
看着她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和毫无血色的脸,萧彻沉默地在她床边站了许久,才转身走到屋角,盘膝坐下,开始运功疗伤,同时分出一丝心神警戒着屋外的动静。
这一夜,山谷无人安眠。
第二天中午,云薇才从深沉的昏睡中醒来。精神力透支的后遗症依旧明显,头痛欲裂,但她感觉那股灵魂被撕裂的痛楚减轻了许多。她挣扎着坐起身,发现萧彻不在屋内,而她之前几乎枯竭的星辰之力,竟然恢复了两三成。
她走出石屋,发现谷内的气氛虽然凝重,却透着一股不同以往的气息。阳光洒落在山谷中,似乎比往日更加明媚温暖了几分,溪流的水声也显得格外清脆。更重要的是,她清晰地感觉到,脚下那片土地深处,那条“潜龙支脉”流淌的地脉能量,似乎变得更加活泼、充盈!甚至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丝极其淡薄、却真实存在的生机。
“殿下,您醒了!”一名正在晾晒草药的妇人看到她,连忙行礼,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感激,“多谢殿下和将军昨日救命之恩!”
云薇微笑着点了点头,心中明了。是龙脉!她布置的小型【星辰蕴灵阵】在持续发挥作用,加上落鹰涧一战,他们挫败了北凛运输队,某种程度上也是削弱了“噬运玺”对这片区域气运的掠夺,此消彼长之下,龙脉的复苏速度加快了!
她找到正在指挥加固防御工事的秦苍。秦苍看到她,脸色缓和了许多:“殿下身体可好些了?”
“无碍了。”云薇问道,“萧将军呢?”
“他在后山练功,说是要尽快逼出体内残余的虚无之力。”秦苍指了指山谷后方,“殿下的阵法……似乎效果非凡,今早兄弟们醒来,都感觉精神好了不少,连伤势恢复都快了一些。”
云薇心中一定,将龙脉复苏的迹象告诉秦苍。秦苍闻言,独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果真?!若龙脉真能复苏,我大胤复国便真有希望了!”
“这只是开始,秦将军。”云薇语气郑重,“龙脉复苏会引来更猛烈的反扑。玄冥和北凛绝不会坐视不管。我们必须尽快壮大力量。”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飞奔而来,脸上带着激动与难以置信的神色:“将军!殿下!谷外……谷外来了好几支人马!打着不同的旗号,但都说……都是听说公主殿下在此,龙脉复苏,特来投效的义军!”
秦苍和云薇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惊喜。
他们来到寨墙之上,向外望去。只见山谷外的空地上,果然聚集了数百人,分成了好几拨,衣着杂乱,武器也五花八门,但个个眼神彪悍,带着风霜之色。他们打着的旗帜虽然破旧,却依稀能辨认出是胤国不同部队的番号!
“是‘黑风寨’的赵老大!还有‘断刃营’的李瘸子!他们竟然还活着!”秦苍指着下面几伙人,声音有些颤抖。这些都是当年宸京陷落后,分散各地坚持抵抗的义军首领,他曾以为他们早已全军覆没。
“公主殿下何在?我等愿奉殿下为主,共抗北凛,光复河山!”下面有人高声喊道,声音中充满了期盼与决绝。
龙脉初苏,其蕴含的希望与号召力,竟如此迅速地传播开来,将这些散落各处的星火吸引而至!
云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上前一步,朗声道:“我便是云薇!诸位将军不畏强暴,坚守至今,乃我大胤脊梁!如今龙脉复苏,正是我等同心戮力,驱除鞑虏,重铸山河之时!请入谷一叙!”
寨门缓缓打开,各路义军首领带着部分精锐,怀着激动与审视的心情,步入了这座象征着希望萌芽的山谷。
接下来的几天,山谷变得前所未有的热闹与忙碌。云薇和秦苍忙着接见各路首领,整合力量,清点人员装备。萧彻则大多时间独自在后山调养伤势,逼除虚无之力,他那生人勿近的气场和曾经的“屠夫”名声,让新来的义军对他敬而远之,却也无人敢轻易挑衅。
整合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这些义军首领都是刀头舔血、桀骜不驯之辈,彼此间也有旧怨,对于谁主谁次、资源如何分配等问题,争执不休。全靠云薇以公主身份居中调和,以及秦苍在军中的威望强力弹压,才勉强维持住局面。
而云薇则抓住机会,向几位相对开明、对星轨之说不那么排斥的首领,透露了部分关于深渊和玄冥真正阴谋的信息,引起了他们的高度重视和忧虑。
第七日傍晚,萧彻终于从后山走出。他气息内敛,伤势似乎已无大碍,只是眼神比以往更加深邃。他找到正在与几位首领商议下一步行动的云薇和秦苍。
“我们必须主动出击。”萧彻开门见山,将一幅他凭借记忆绘制的、更加精细的北凛边境布防图铺在桌上,“龙脉复苏,气息外显,瞒不了多久。玄冥很快会反应过来,届时必派大军围剿。我们不能坐等。”
他指向地图上一个位于几条交通要道枢纽处的城镇:“黑水镇。北凛在此设有一个大型物资中转站,囤积有大量粮草、军械,守军约八百。打下它,我们可获得急需的补给,也能极大提振士气,吸引更多抵抗力量来投。”
“八百守军?还是坚固城镇?”一位名叫赵老大的义军首领立刻摇头,“我们现在把所有能战之人凑起来,也不过千余人,装备简陋,如何攻打?”
萧彻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里应外合,声东击西。我有一计……”
他详细阐述了自己的计划,如何利用新归附义军的不同旗号制造混乱,如何选择薄弱环节重点突破,如何利用夜色和城内可能存在的反抗情绪……
计划大胆而精妙,听得几位久经沙场的首领都目露精光,但又因其冒险而犹豫不决。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云薇身上。
云薇看着地图上那个被标注出来的黑水镇,又看了看眼神坚定的萧彻和面露期待的秦苍,她知道,这是一个关键的抉择。固守山谷,或许能暂保平安,但最终难逃被围剿的命运。主动出击,虽有风险,却能夺取生机,真正点燃复国的烽火!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将领的脸,最终落在萧彻身上。
“就依萧将军之计!”她斩钉截铁地说道,“三日后,兵发黑水镇!”
龙吟已初响于幽谷,接下来,该让这声音,震颤北凛的河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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