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过往的尘埃,寻觅着灵魂的栖息与重生的微光。」
飞机的轰鸣声割裂长空,将上海的轮廓远远抛在身后。
林满靠在舷窗边,看着下方逐渐缩小的城市,那座承载了她二十余年悲欢离合的都市,此刻正迅速化为一个模糊的墨点,最终消融在云海尽头。
她的心中,是一片被暴风雨席卷后的空茫与死寂。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也没有既定的归期,她唯一的念头,便是逃离,逃离那片让她窒息的土地,逃离那些如影随形、噬骨蚀心的记忆。
2018年3月,料峭的春寒尚未完全褪尽,林满踏上了欧洲的土地。
这是一段漫长而孤独的自我放逐。
她像一叶没有舵的扁舟,在陌生的国度间漫无目的地漂流。
从热情奔放的西班牙南部,感受着弗拉明戈舞者裙摆扬起的尘土与吉他弦音中的不羁;
到童话般宁静的丹麦,在哥本哈根的运河边看天鹅游弋,对着小美人鱼雕像发呆;
再到简约纯粹的芬兰,在赫尔辛基的白教堂前,感受着波罗的海吹来的凛冽海风,那份极致的宁静几乎要将她吞噬。
每到一处,她都像一个沉默的影子,一个格格不入的旁观者。
她会去当地的博物馆、美术馆,在那些传世的杰作前一站就是大半天,试图从那些色彩与线条中汲取一丝力量,或者仅仅是让自己的思绪暂时放空。
她也会在不知名的小巷中穿梭,用速写本记录下那些打动她的瞬间——一个沐浴在阳光下的老人,一扇爬满藤蔓的窗户,一群在街头嬉戏的孩子。
画笔成了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交流方式,也成了她宣泄内心无声呐喊的出口。
这段时光里,她几乎断绝了与国内所有的联系。
手机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关机或飞行模式。
偶尔开机,看到沈苏苏发来的无数条焦灼的微信,她也只是在深夜,趁着无人打扰的寂静,拣选一两条,用最简洁的字句回复:“我很好。”或者“在看风景。”
有时,她会拍下一张只有自己能看懂的风景照——比如一片荒芜的海滩,一朵在石缝中倔强开放的小花——设置成仅沈苏苏可见的朋友圈,配上一句“Still alive.”,便算是报了平安。
她知道沈苏苏有多担心她,但她实在没有力气去解释,也没有心情去维系那些日常的寒暄。
不愿被任何人打扰,也不愿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的狼狈。
她瘦了许多,皮肤因为长时间的日晒而呈现出一种健康的浅蜜色,眼神却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迷茫和疲惫。行李箱里的衣服换了一批又一批,速写本也画满了厚厚的几沓。
她看到了许多美丽的风景,也遇到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但内心的那片荒芜,似乎并没有得到多少真正的滋养。
时间在日复一日的行走中悄然流逝,转眼已是入夏6月。
当林满的足迹踏上法国的土地时,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与亲切感,让她那颗漂泊已久的心,第一次生出了想要停歇的念头。
巴黎,这座被无数艺术家和文人墨客反复吟咏的城市,以它独有的浪漫与包容,轻轻拥抱了她这个疲惫的旅人。
她先是在巴黎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
白日里,她和所有游客一样,穿梭于卢浮宫、奥赛博物馆、埃菲尔铁塔、巴黎圣母院之间。
她会在塞纳河畔一坐就是一下午,看游船缓缓驶过,看鸽子在脚边旁若无人地踱步,看情侣们在河边相拥亲吻。
不同于在其他城市走马观花式的游览,在巴黎,她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她开始不再刻意追逐那些着名的景点,而是随意地钻进一条条不知名的小巷,去发现那些隐藏在城市肌理中的细节之美。一家小小的旧书店,一个开满鲜花的街角庭院,一家飘着浓郁黄油香味的可丽饼摊……这些不期而遇的惊喜,让她冰封已久的心,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她尤其迷恋这里的艺术氛围。
无论是世界顶级的博物馆,还是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小画廊,甚至是街头艺人即兴的表演,都让她沉醉其中。
她会花上一整天的时间泡在博物馆里,贪婪地欣赏着那些大师的杰作,从莫奈的印象派光影,到梵高的炽热浓烈,再到罗丹雕塑中贲张的生命力……艺术是无声的语言,却能跨越时空,直抵灵魂深处。
她仿佛能从那些作品中,感受到创作者的情感与思考,也从中汲取到一丝慰藉与力量。
一个月后,当签证即将到期时,她做出了一个决定——在法国多待一段时间。
她用那笔“补偿费”的一部分,在巴黎左岸一个相对安静的区域,租下了一间带小小阁楼的公寓。
公寓不大,但布置得很温馨,窗外正对着一个种满了玫瑰的小花园。她终于有了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不必再每日为下一站的住宿而奔波。
她开始像一个真正的巴黎人那样生活。
清晨,去楼下的面包店买新鲜出炉的法棍和可颂,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烘焙香气。
她能用磕磕绊绊的法语说出“Une baguette, sil vous pla?t(请给我一根法棍)”,然后收获店员一个友善的微笑。
上午,她会带着画板和颜料,去卢森堡公园或者蒙马特高地写生。
巴黎的光线是如此迷人,无论是晴空万里的日子,还是细雨蒙蒙的午后,都能赋予景物一种独特的韵味。
她的画笔下,不再仅仅是机械的记录,而是开始融入了她自己细腻的感受和情绪。
那些栀子花般的纯白与嫩绿,也开始悄然出现在她的调色盘中,点缀着巴黎的街景。
下午,她会去语言学校上几个小时的法语课。
从最初凭借着过去工作时死记硬背的一些词汇,能勉强听懂几个单词,到现在能磕磕绊绊地进行一些简单的日常对话,这个过程虽然缓慢,却让她感受到了一种融入的乐趣。
她想起当初为了工作,被迫在短时间内记忆大量香氛专业法语词汇的窘迫与压力,那时顾沉总会耐心地陪着她,甚至贴心地在家中四处贴满便利贴,用他低沉的嗓音读给她听。
如今,她是为了自己而学,心态截然不同,少了那份被逼迫的焦虑,多了一份主动探索的从容。
老师是一位和蔼的法国老爷爷,总是耐心地纠正她的发音,还经常给她讲一些巴黎的奇闻异事。
傍晚,她有时会去逛逛附近的露天市集,买些新鲜的蔬果和肉,然后回到自己的小公寓,笨拙地学做几道家常菜。
虽然味道不一定地道,但那种为自己烹饪的满足感,却是久违的。
周末,她会坐上火车,去巴黎周边的那些风情小镇转转。
吉维尼的莫奈花园,枫丹白劳的森林宫殿,又或者只是某个不知名的小村庄,都能给她带来新的灵感和宁静。
她依旧很少主动联系国内,沈苏苏的微信,她回复得依然很简短,但字里行间,少了一些刻意的疏离,多了一丝平和。
偶尔,她会在朋友圈发一张自己画作的照片,或者一张阁楼窗台上的小盆栽,依旧是仅沈苏苏可见。
苏苏会秒回一个大大的笑脸,或者一句“满满,真好,看到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沈苏苏能感觉到,林满的状态在一点点好转。
虽然她从未提及过去的伤痛,也从未询问过顾沉的任何消息,但她分享的那些零星片段,无论是塞纳河畔的日落,还是画室里未完成的油画,都透着一种雨过天晴后的宁静与淡淡的生机。
在法国的这两个多月,林满感觉自己像一株在严冬里被冻僵的植物,终于在春日的暖阳和雨露下,缓缓地舒展开了蜷缩的叶片,根系也开始重新汲取养分。
她依然会在深夜里偶尔惊醒,那些伤痛的记忆并没有完全消失,只是被她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放在了心灵的一个角落。
它们依然存在,但不再像以前那样,时时刻刻噬咬着她的神经。
她学会了与它们和平共处,也学会了将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当下的生活中。
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
过去的她,无论是作为那对半路抛弃自己父母的女儿,还是顾沉的妻子,似乎总是在别人的阴影下苟活,或者活在别人的期待与评价中。
而现在,她第一次为自己而活。
这种掌控自己人生的感觉,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与自由。
她在法国停留了很久,这个充斥着艺术、浪漫和爱的治愈系国度,像一位温柔的良医,用它独特的方式,一点点抚平着她灵魂深处的创伤。
某天下午,林满在奥赛博物馆着名的钟楼大窗前驻足。
巨大的时钟指针缓缓移动,窗外是巴黎壮丽的城市风光,塞纳河像一条银色的缎带,蜿蜒流淌。阳光透过玻璃,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她忽然想起“小满”这个节气。籽粒开始灌浆饱满,但尚未成熟。
或许,此刻的她,就像这个节气一样。
经历了严冬的蛰伏,终于开始汲取阳光雨露,内在的生命力正在悄然复苏,虽然离真正的“圆满”和“成熟”还有一段距离,但至少,她已经走在了重生的路上。
她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了那个被她拆下来的栀子花吊坠。
冰凉的金属贴在掌心,曾经与这个吊坠相关的所有记忆,甜蜜的,苦涩的,都一一浮现。
她以为自己会再次心痛,但出乎意料的是,心中竟是一片平静。
那段感情,那些过往,就像这窗外的风景,曾经真实地存在过,也曾让她痛彻心扉。但现在,她可以站在一个稍远一点的距离,平静地回望它们,就像欣赏一幅年代久远的油画。画中的色彩依旧浓烈,但已经不再灼人了。
如同雨后初晴的天空,带着一丝清澈与释然。
大半年的时光悄然流逝,巴黎已经进入了夏末秋初。
梧桐树叶开始泛起淡淡的黄色,空气中带着一丝清爽的凉意。
林满站在自己小公寓的阁楼窗前,看着楼下花园里依旧盛放的玫瑰,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不知道自己会在法国待多久,但她知道,她已经不再是半年前那个绝望无助、只想逃离一切的林满了。
她找到了一个可以让灵魂暂时栖息的港湾,也找到了重新开始的勇气与微光。
或许,正如阿川所说,人生就像一场旅行。
重要的不是目的地,而是沿途的风景,以及看风景的心情。而她,正在努力找回那份欣赏风景的好心情。
她拿起画笔,在画布上调和出一种温暖而明亮的色调。
窗外的阳光洒落在她的侧脸,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她的眼神专注而宁静,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与眼前的这片色彩。
那株在心底枯萎已久的栀子花,似乎终于在异国的土壤里,悄悄地,生根发芽,并努力地,想要再次绽放出洁白而坚韧的花朵。
虽然花期未至,但希望的蓓蕾,已然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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