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拔掉那根刺,却在动手的瞬间才发现,那根刺早已长进了血肉里,连着心脉,一动,就是锥心之痛。」
门板在身后合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咔哒”,像是一个句点,为今晚这场荒唐而惨烈的交锋,画下了休止符。
这四年在法国,无论多苦多难,她都未曾这样脆弱过。
唯一一个跟她有关系的人离世让她一夜长大,创业的艰辛让她百炼成钢。
她以为自己早已铸就了一副刀枪不入的铠甲,却没想过,顾沉,仅仅是顾沉这个名字,就是她唯一的软肋,一击即碎。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双腿发麻,浑身僵硬。
四年都过来了,把他当成一个真正的、普通的邻居,就可以了。
就像在法国对待任何一个点头之交的陌生人一样。
胃里空得发慌,隐隐作痛。 再难过,也得吃饭。
她走进厨房,从购物袋里拿出了一包细面,两个鸡蛋,还有一棵孤零零的小青菜。
烧水,下面,打鸡蛋,烫青菜。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熟练得像是演练了千百遍。
面很快就煮好了。
她盛了一大碗,端到那张小小的、仅容一人用餐的餐桌旁坐下。热气腾腾,带着食物最朴实的香气。
她挑起一筷子面,吹了吹,送入口中。
熟悉的味道,却再也找不到一丝慰藉。
她机械地咀嚼着,味同嚼蜡。
眼泪,却毫无预兆地,一滴接着一滴,砸进了汤碗里,溅起小小的、无声的水花。
那根刺。
那根她以为,经过四年漫长时间的打磨,早已被腐蚀、被消磨,甚至已经与血肉融为一体的刺,就在这短短回国的几天里,被他一次又一次地激活了。
从机场雨幕中的重逢,到电梯里狼狈的意外,再到刚才那个原封不动的家……每一次相遇,都像是在提醒她,所谓的沉寂与遗忘,不过是自欺欺人。
只要一见到他,她就会在“释怀”和“沉沦”之间反复横跳,丑态百出,溃不成军。
她不想这样。
不想让那段曾经无比美好的时光,在如今的彼此伤害中变得面目全非。
她端起碗,将混着泪水的面汤一口气喝完。咸涩的味道,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吃完这碗面,就当是跟过去告别。
林满,你得往前走。
机械的收拾好吃完的碗筷,她在沙发上静坐了很久,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直到手机铃声尖锐地响起,将她从无边的黑暗中惊醒。
屏幕上跳动着“小黄心emoj”的图标。
林满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然后按下了接听键。
“喂,苏苏。”
“臭!满!满!你个小没良心的!”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了沈苏苏中气十足的咆哮,“回国了都不告诉我一声!要不是今天陆离那个大嘴巴跟我说漏了嘴,你是不是打算在国内销声匿迹一辈子啊!”
沈苏苏独有的、带着嗔怪的关心,像一股暖流,瞬间冲散了些许萦绕在心头的寒意。
林满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沙哑的鼻音:“我这不是……刚落地,时差还没倒过来,想安顿好了,给你个惊喜嘛。”
“惊喜?我看是惊吓!”沈苏苏哼了一声,但语气明显软了下来,“听你这声音,怎么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怎么了?刚回来水土不服啊?”
“没什么,”林满下意识地否认,“就是有点累。”
“累就对了,毕竟倒时差嘛。行了,不跟你计较了。”沈苏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霸道,“明天!必须出来见我!本宫要好好审审你在国外都干了些什么好事。逛街,吃饭,做spa,全套安排上,就当是给你接风洗尘了!”
逛街……放松……
这个提议,像是一根救命稻草。
她需要阳光,需要人群,需要一些鲜活的气息来冲淡今晚的窒息感。
她需要去尝试,拔掉那根刺,好融进岁月里。
“好。”林满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答应下来,“明天,我去接你。”
第二天,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
林满特意化了一个精致的妆,用遮瑕膏仔细盖住眼下的青黑,选了一件明黄色的连衣裙,试图用这些明亮的色彩,掩盖骨子里的憔悴和苍白。
市中心的恒隆广场,人潮涌动。
沈苏苏挽着她的胳膊,叽叽喳喳地说着这四年的变化,从哪个明星塌房了,到哪家奶茶店又成了新晋网红,还打听卢克最近的近况,还有她们品牌未来的走向。
林满安静地听着,偶尔应和公司的大致规划给她听,目光却有些涣散。
她努力地想融入这片热闹的人间烟火,可心,却始终悬在半空中,落不下来。
两人逛累了,在一家咖啡馆的露天座位坐下。
午后的阳光透过遮阳伞的缝隙,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苏苏搅动着杯子里的冰块,终于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她停下动作,那双明艳动人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她。
“满满,”她开门见山,“你老实跟我说,到底怎么了?从见面开始,你就心不在焉的。别跟我说是因为倒时差,咱俩认识多少年了,你撅个屁股我都知道你想拉什么屎。”
粗俗却真诚的比喻,让林满紧绷的神经松动了一下。
她沉默了片刻,端起面前的柠檬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管滑下,却压不住心里的那股燥火。
“苏苏,”她放下杯子,声音很轻,“我遇见顾沉了。”
“噗——”沈苏苏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她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什么情况?上次听陆离说你们机场碰到了,你不是说没事,就是萍水相逢吗?”
“不止机场。”林满平静地补充,“公司给新租的公寓,就在他楼上。昨天……又碰到了。”
咖啡馆的喧嚣仿佛在瞬间远去。
沈苏苏看着她,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里充满了担忧:“那……你们……”
“我们现在是邻居。”
林满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前两天我手被电梯夹了,他拉我回他家上了药,昨天他帮我提了东西,我回赠了一瓶汽水,我们两清了。”
她把回国后这几次的相遇,用最平铺直叙的语言复述了一遍,隐去了所有撕心裂肺的情绪,只留下一副云淡风轻的骨架。
可沈苏苏是谁,她太了解林满了。
越是说得平静,就证明战况越是惨烈。
“傻瓜。”
沈苏苏心疼地握住她的手,“你这不是往自己心口上捅刀子吗?你明知道……”
“我知道。”
林满打断了她,声音依旧平稳,但握着水杯的手却不受控制地收紧,指节泛出骇人的白色。
她的眼眶在那一瞬间不受控制地红了,眼底迅速漫上一层水汽,但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刺眼的太阳,硬生生地把那股酸涩逼了回去。
她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无法掩饰的沙哑与疲惫。
“苏苏,我快被逼疯了。”她只说了这一句,便再也说不下去。
“其实……,也行。”沈苏苏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样子,叹了口气,语气一转,变得无比果断和务实,“搬吧!”
林满的指尖一僵。
“搬家?”
“对,搬家!”沈苏苏的语气不容置喙,“这个城市这么大,好房子有的是,你干嘛非要住在他楼上,给自己找不痛快?这不是坚强,这是自虐!明天就让你助理联系中介,找个离他十万八千里的地方,眼不见为净!”
搬家。
这个词像一个诱人的魔咒,带着逃离的甜美气息,在林满耳边盘旋。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就要点头。
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种每天都可能和他不期而遇的窒息感,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她的目光落在远处车水马龙的街景上,眼神却空洞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可是苏苏,四年前,我已经跑过一次了。”
沈苏苏愣住了。
“如果我现在因为他住在我楼下,就仓皇失措地搬走,那算什么?”
林满转回头,直视着好友的眼睛,那双刚刚还泛着红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那不等于亲口承认,我怕他,我还在意他,我根本就没放下吗?那不是让他看我的笑话,也让我自己看不起自己吗?”
“他现在对我来说,”她一字一顿,像是在说服自己,也像是在对全世界宣告,“就只是一个‘邻居’。一个点头之交的陌生人。你会因为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大动干戈地搬家吗?”
她自问自答:“不会的。”
沈苏苏看着她,看着她用一层薄薄的、名为“理智”和“体面”的冰壳,将自己汹涌的情绪死死封住。
那冰壳之下,是已经溃不成军的血肉模糊,可她偏要用这层冰壳,去抵挡全世界的审视,尤其是来自顾沉的。
沈苏苏的心疼得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她知道,满满这是又把自己劝服了。
四年前的林满,会因为自卑而逃跑。
四年后的林满,会因为骄傲而留下。
这或许就是成长,一种带着剧毒的成长。
“好。”沈苏苏终于妥协,她反手更紧地握住林满冰凉的手,“但你答应我,撑不住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别一个人扛着。”
林满看着她,眼底的坚冰似乎融化了一丝,她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扯出了一个今天最真切的笑容。
那抹笑,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像一块铅,沉甸甸地坠在沈苏苏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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