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递出“邻居”的刀,她便用“两清”作刃,可那些无法偿还的,恰恰是名为爱的情债。」
公寓大堂明亮的光线,像一道无情的聚光灯,将他们之间那份沉默的僵持照得无所遁形。玻璃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的夜风与喧嚣,却将一种更令人窒息的静谧关了进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向电梯厅。
林满低着头,视线里只有自己那双米白色的高跟鞋,一步一步,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
她能听到他沉稳的脚步声跟在身后,不紧不慢,像节拍器一样,精准地敲击着她早已紊乱的心跳。
购物袋的塑料摩擦声,在空旷的大厅里被无限放大,听起来刺耳又狼狈。
“叮”的一声,电梯门应声滑开。
顾沉率先走进去,高大的身躯自然地侧过,用手臂挡住即将闭合的电梯门,为她留出空间。这是一个他下意识的、早已刻入骨髓的绅士动作。
林满的脚步顿了顿,心口像被一根细针轻轻扎了一下。她攥紧了手里他的小购物袋,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然后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电梯门缓缓合上,狭小而封闭的空间里,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光滑如镜的金属内壁,清晰地映出两人的身影。
他提着她那两个沉甸甸的袋子,身形挺拔如松,下颌线紧绷,目光沉静地落在不断跳跃的红色数字上。她则缩在电梯的另一角,低垂着眼帘,仿佛想把自己变成一团无形的空气。
他们之间,隔着不到一臂的距离,却像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冰冷刺骨的银河。
这方寸之地,成了一个无声的、酷刑般的舞台。
林满的指尖冰凉,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木质香气,强势地、不容拒绝地侵占着她的呼吸。这味道,曾是她最安稳的港湾,此刻却成了最锋利的尖刀,不断提醒着她,那些回不去的过往,和她刚刚才经历过的狼狈。
电梯平稳上升。
16… 17…
“叮——”
18楼到了。
清脆的提示音像一道赦令。
电梯门滑开,林满几乎是立刻就迈了出去,像逃离牢笼一般。她快步走到自己的公寓门口,摁上自己的指纹,门开了。
她推开门,侧过身,留出空间。
顾沉上前一步,弯下腰,将那两个沉甸甸的购物袋稳稳地放在了她玄关的地板上。放下时发出的那声沉闷的轻响,在死寂的空气中激起无声的悸动。
他直起身,没有多余的动作,便准备转身离开。
“这个。”林满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她将手里一直攥着的、那个属于他的小购物袋递了过去。
顾沉的目光从袋子上移开,落到她的脸上,然后接了过来。
“谢谢。”林满强迫自己看着他,说出这两个字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麻烦你了。”
顾沉拎着自己的袋子,与她保持着一个礼貌而疏远的距离。他没有立刻回答,走廊昏暗的光线在他深刻的五官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过了几秒,他低沉的声音才缓缓响起,那声线被刻意磨平了所有的温度,平淡得近乎冷漠:
“不客气。”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平淡无波的语气说:“作为邻居,举手之劳。”
然而,话音刚落就转身走向电梯口。
——邻居。
他后悔了,他亲手用这个词,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一道清晰、冰冷、不可逾越的界限。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这不正是,她用“不要耽误我未来的路”向他宣告的吗?
他只是在遵守她定下的规则。
可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痛到几乎无法呼吸。
而在门内的林满,在听到“邻居”这两个字时,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邻居……
原来,在她用尽全力想要与他划清界限之后,他竟真的如此轻易地,就将她归为了“邻居”一类。
这个词,比任何恶毒的言语都更伤人。
它轻飘飘的,却又重如千钧,瞬间将他们之间所有纠缠过的、爱恨过的曾经,都抹杀得一干二净。
原来,他真的可以这么洒脱,可以如此轻易地就做到了。
一股尖锐的刺痛从心脏炸开,伴随着无法遏制的屈辱和愤怒。她不允许自己在他面前示弱,更不能容忍自己欠一个“邻居”这么大的人情。
林满蹲下身,在刚刚被他放下的购物袋前,胡乱地在里面翻找着。她的手指触到了冰凉的瓶身,想也没想就抓了出来。
那是瓶白桃味的苏打气泡水。
她拿着那瓶水,快步追到电梯口。
顾沉正背对着她,站在电梯前,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无比孤寂。
“等等。”她开口,声音因为急促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微的颤抖。
顾沉闻声,缓缓地转过身。
林满伸出手,将那瓶冰凉的苏打水递到他面前。她的手臂绷得笔直,像是在完成一个神圣而又残酷的仪式。
“这个,给你。”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你说的,举手之劳。这是谢礼。”
她停顿了一下,迎着他深不见底的目光,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了最后两个字。那声音很轻,却带着足以将人凌迟的锋利。“两清。”
这两个字,轻飘飘地落在死寂的走廊里,却又仿佛带着万钧之力,将两人之间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牵连,彻底斩断。
说出口的瞬间,林满的心也像是被这无形的刀刃划开了一道血口,痛得她几乎要蜷缩起来。可她不能,她只能倔强地站着,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顾沉的目光,死死地定格在她递过来的那瓶苏打气泡水上。
粉色的包装,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他当然记得。这是她喜欢的饮料。他曾经跑遍全城,只为在那个断货的夏天,给她买到一箱。他曾经在她每一次加班后,都在精准地为她备好。
而现在,她用它,来跟他“两清”。
用他曾经的爱,来偿还他此刻的“举手之劳”。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残忍的清算吗?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满举着的手臂都开始发酸。
他眼底翻涌着骇人的风暴,痛苦、不甘、自嘲、愤怒……无数种情绪交织,最后却被他用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压住,只剩下一片死寂的深渊。
最终,他伸出手,接过了那瓶水。
冰凉的瓶身触碰到他温热的掌心,那股凉意,仿佛瞬间就能穿透皮肤,冻结血液,直抵心脏。他接过的,不止是一瓶汽水,更是她递过来的、那份名为“两清”的残忍裁决。
他没有再看她一眼,只是紧紧地攥着那瓶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起骇人的青白。
他低哑地,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滚出一个字:
“……好。”
然后,他转身,走进了那部仿佛等待了他一个世纪的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将他的身影彻底吞没。
林满还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僵在原地,直到走廊的灯“啪”地一声再次熄灭,周围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
她缓缓地收回手,转身进屋关门,靠在冰冷的门板上,身体顺着门板无力地滑坐到地上。
赢了。
她用他最深的爱,回敬了他最浅的“礼貌”。
她成功地与他“两清”了。短短几天,他们再重逢就已经痛到像是被人用钝刀,一寸一寸,连着血肉和回忆,活生生剜掉了一块。
心也空得这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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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楼。
电梯门打开,顾沉走了出来。
他回到公寓,玄关的灯自动亮起,照亮了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他走到客厅,将那瓶气泡水,轻轻地放在了茶几上。
“两清。”
她的声音,她的眼神,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
他亲手递出了“邻居”这把刀,而她,精准地接住,并用“两清”这两个字,更狠地捅了回来。
公平得很。
他缓缓地跌坐在沙发里,高大的身躯蜷缩着,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
原来,最极致的痛,不是声嘶力竭的控诉,而是她用最平静的姿态,接受你所有的疏离,然后告诉你,他们之间,已经可以,两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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