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连回忆，都成了一场价高者得的交易。」
林满用“没资格”三个字，将他从她的世界里彻底驱逐。
顾沉，也用冷漠和沉默，默认了她所有的指控。
此后的半个多月，林满的世界里，只剩下工作。与瑞化生物的合作稳步推进，与凝远科技的洽谈也初见曙光。
一切，都朝着她规划的、最好的方向发展。
这天下午，林满刚结束一场与法务部的高强度会议，梁瑞的电话便打了进来。
“林总，打扰了。”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谦和，“冒昧问一句，这个周六晚上，有安排吗？”
“周六？”林满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翻开日程表，上面一片空白。那是她刻意留出的、用来处理堆积文件的唯一空闲。
“暂时没有，梁总有事吗？”
“是这样，”梁瑞的语气带着一丝笑意和诚恳，“我手上正好有两张‘光影之间’当代艺术展的VIp邀请函。说实话，我对于艺术鉴赏，一直都是个门外汉，能看懂昂贵，却看不懂精妙。”
他顿了顿，话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我了解到，林总大学主修的是视觉传达设计，所以我在想，能否冒昧地邀请您，来当一晚我私人的‘艺术导师’？我想有机会，能通过真正专业的视角，来感受一下这场展览。”
这个邀请，出乎林满的意料。
它绕开了所有可能引起警惕的暧昧，直指她曾经最引以为傲的专业领域。这份尊重，让她无法轻易地用一句“没时间”来敷衍。
被工作和商战裹挟太久，她几乎都快忘了，自己曾经也是个能在视觉艺术上找到全世界的女孩。
短暂的沉默后，她应了下来。
“梁总言重了，‘导师’不敢当，交流一下想法，我很乐意。”
挂了电话，林满看着窗外渐渐沉下的暮色，心中竟泛起一丝久违的、几乎陌生的波澜。
她想，去看一场展而已，就像赴一场商业晚宴，不过是换了个场景的社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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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城中另一端的西王大厦82层。
顾沉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被夜色吞没的城市。他已经维持这个姿势很久了，久到连周序然都感到了一丝不安。
自从那晚停车场之后，顾沉就变得愈发沉默寡言。他依旧是那个杀伐果断、高高在上的科技巨头cEo，只是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寒气，比以往更重了。
手机屏幕亮起，是陆离的视频电话。
“我说老顾，周六晚上有空没？”屏幕那头，陆离穿着一件沾了颜料的旧t恤，“我工作室参与策划的‘光影之间’艺术展开幕，里面有几幅我的得意之作，作为我最好的兄弟，你必须得到场给我撑场面！”
“没空。”顾沉的声音，冷得像冰。
“别啊！”陆离哀嚎，“我这次可是压箱底的作品都拿出来了，还有一个拍卖会环节，你不来给我抬抬价，万一流拍了江焰肯定笑话我，多没面子！”
顾沉不为所动，刚要挂断，陆离却像是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哦对了，这次展览的策展方，是沈苏苏他们的公司。你说，她会不会把林满也叫来？”
顾沉握着手机的手，猛地一紧。
“喂？喂？还在吗？”陆离在那头喊。
良久，顾沉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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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晚七点。
mUSE艺术中心坐落在寸土寸金的金融区核心地段，以其极简的建筑风格和高门槛的展览闻名。
今晚，这里名流云集，商界精英与艺术圈的名媛雅士们端着香槟，在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穿梭，空气中弥漫着香槟的微醺与高级香水的混合气息。
林满到的时候，梁瑞已经在门口等她。
他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蓝色西装，内搭一件丝质衬衫，纽扣随意地解开一颗，少了几分商场的锐气，多了几分儒雅的艺术气息。看到林满，他眼中闪过惊艳，随即微笑着迎了上来。
“我的‘导师’到了。”他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玩笑语气，轻易地拉近了距离。
林满穿了一件浅咖色的针织鱼尾裙，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搭配着同色系的托特包，素净的脸上只化了淡妆。整个人看起来，温柔得像一幅文艺复兴的油画，与这前卫的展厅，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和谐。
“梁总别取笑我了。”她礼貌地笑了笑。
两人并肩走进展厅。柔和的轨道射灯精准地打在每一件作品上，营造出静谧而专注的氛围。
梁瑞果然像他说的那样，虚心地扮演着“学生”的角色。
他跟在林满身侧，认真地听她分析。
“你看这幅画的构图，”林满指着一幅抽象作品，在专业的领域里，她整个人都松弛下来，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艺术家用了大量的留白，但视觉重心却异常稳固，因为他所有的线条都指向了这个隐形的焦点。这在设计上，叫做‘视觉引导’，是一种很高明的手法。”
梁瑞听得十分专注，不时提出自己的疑问：“那这几抹看似随意的红色，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在我看来，这更像是一种情绪的突破口。在整体冷静克制的蓝灰色调里，用最原始、最激烈的红色去打破平衡，这本身就是一种强烈的戏剧冲突……”
她讲得投入，他听得认真。
在艺术这个共同话题下，两人之间的氛围融洽而和谐，像一对相识多年的知己。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了林满的视线。
“满满！”
沈苏苏穿着一身干练的黑色连体裤，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从人群中穿过，给了林满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也来啦！”
“苏苏。”看到好友，林满脸上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沈苏苏这才注意到她身边的梁瑞，立刻换上了一副“我懂”的表情，冲林满挤了挤眼，然后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梁总，久仰大名。我是这次展览的策展人，沈苏苏。”
“沈小姐策划的展览，很有格调。”梁瑞与她握了握手。
简单的寒暄后，沈苏苏又被工作人员叫走，临走前，她凑到林满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这梁总不错啊，比你前夫哥感觉好多了！回头给我汇报思想工作！”
林满无奈地笑了笑，没有解释。
她转过头，继续欣赏着墙上的画作，却在不经意间，视线与展厅角落里的一道目光，遥遥相撞。
顾沉就站在一根巨大的水泥柱旁的阴影里，身边是那个她们都认识的、温文尔雅的画家陆离。
他似乎也刚到不久，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毛衣，外面是件同色的夹克，整个人融在阴影里，像一头沉默的、蛰伏的兽。
他的目光，越过熙攘的人群，精准地落在她身上。他看到了她脸上那种久违的、因谈论热爱之事而散发出的神采，也看到了她身边那个男人眼中毫不掩饰的专注与欣赏。
那一刻，他的眼神，深邃、幽暗，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
“怎么了？”梁瑞察觉到了她一瞬间的僵硬。
“没什么。”林满调整好呼吸，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她指着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只想尽快逃离那道让她窒息的目光。
然而，她终究没能逃掉。
当她和梁瑞走到那个角落，当她的目光落在那面墙上挂着的一幅画时，她整个人，如同被雷电击中，瞬间僵在了原地。
画的，是一个男生的背影。
画的名字，叫《颜》。
是那个夏日的午后，在梧桐林里，她毕业作品集的素描全是他的身影，而这些身影都是来自这幅《颜》的灵感。是那个承载了她所有少女心事、所有纯粹爱恋的秘密。是那场意外的、印在她额头上的、温热的吻。
她的记忆被这幅画狠狠地拽回了多年前。
那个夏天，阳光很好，蝉鸣很响，他的背影很挺拔，她的心跳很快。那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纯粹到不含一丝杂质的美好。
而现在，这份只属于她和他的、最私密的记忆，被装裱在精致的画框里，终究还是变成了一件明码标价的商品。
“这幅画……”身旁的梁瑞显然也被吸引了，他看着画，又看看身旁脸色苍白、眼神失焦的林满，轻声说，“线条很优美。能感觉到画家投入了很深的情感。你似乎……很喜欢？”
林满没有回答。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幅画，指尖冰冷，浑身都在轻微地颤抖。
她喜欢的，不是这幅画。
是这幅画背后的，那个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就在这时，展厅中央的灯光暗了下来，一束追光打在临时搭建的小舞台上，拍卖师走上台，宣布小型慈善拍卖会正式开始。
展内的人熙熙攘攘的落座，几件拍品拍下来后。
出现大屏的是《颜》的作品介绍。
简单的线条描述了一个深沉的情感故事，周围的人在低声赞叹画作的冲击力，而林满的耳边，却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颜》的珍贵之处，不仅在于其艺术价值，更在于它背后的故事。起拍价，一百万！”
一百万……
林满的心，像是被这三个字狠狠刺穿。
《颜》，是他们情感的起点，是那段荒芜关系里，第一抹破土而出的嫩芽。
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心照不宣的秘密。
可现在，这个秘密，这个起点，这个象征着他们一切开始的信物，被放在了聚光灯下，用一个冰冷的起拍价，等待着被交易。
原来，他们最初的、最纯粹的那一点心动，只值一百万。
多么讽刺。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哀与荒谬感，瞬间将她淹没。她脸色煞白，浑身冰冷，只想立刻逃离这个正在公开处刑她回忆的地方。
“我们走吧。”她拉了拉梁瑞的衣袖，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
梁瑞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幅画，又看到她惨白的脸色，虽然不解其中缘由，但那份深刻的痛苦却是真实不虚的。他以为，是这幅画的艺术力量深深触动了她。
“你很喜欢它，对吗？”他低声问。
林满没有回答，只是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也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
“一百五十万”。是顾沉。
林满回头，正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他也在看着她，眼神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惊涛骇浪。
他也记得。
他当然记得。
这幅画对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
梁瑞也循声望去，认出了这位序伦科技的掌舵人。想起了之前财经新闻上的文章，FL- paris被序伦拒绝的合作案。
原来是他。那个在商业上给她难堪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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