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对视,都成了心照不宣的较量。」
九月的夜,外滩像一杯被调酒师精心摇匀的鸡尾酒。浦江的风带着一丝毫不客气的凉意,卷走白日里最后一丝暑气,穿透稀薄的衣料,在皮肤上激起细密的战栗。
林满和沈苏苏从餐厅那温暖如春的室内走出,瞬间被这股带着湿气的江风包裹。林满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那件丝质的衬衫,但那点微薄的布料,在沁骨的秋风面前,几乎聊胜于无。
沈苏苏那番关于“世纪婚礼”的警告,像一块沉重的冰,镇在她心口,让她从内到外都泛着寒意。
每想一次,心脏就被人用冰冷的手攥紧一分。
“冷了吧?”
沈苏苏侧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搓了搓她的手臂,“走,赶紧去取车,我车里有件外套。”
两人并肩走向那栋百年建筑专属的地下停车场。高跟鞋踩在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空旷的回响,像在为林满此刻纷乱的心跳伴奏。
停车场的设计别具一格,与楼上的maison privée私人俱乐部共享一个VIp电梯出口。
当电梯门“叮”的一声无声滑开时,林满和沈苏苏正好走到电梯厅前。
然后,她们就看到了那群人。
为首的,正是陆离。
顾沉正侧头听着身边的陆离说着什么。
江焰和温执杭跟在后面,还在为刚才的“恋爱秘籍”大声嚷嚷着什么。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走在最后、始终保持着绝对安静的周靳言,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沉静如水,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突如其来的狭路相逢,让空气瞬间凝固。
江焰的嚷嚷声戛然而止,陆离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看好戏的光芒。
而顾沉的目光,在看到林满的瞬间,便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他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了她那件单薄的丝质衬衫上,看到了她下意识抱着手臂、抵御寒冷的细微动作。那双深邃的眼眸,瞬间沉了下来,眉心微不可察地蹙起。
“哟,这么巧?”
江焰是第一个打破沉默的,他在林满和沈苏苏身上转了一圈,最后促狭地落在顾沉身上,“沉哥,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啊?刚在楼上念叨完,楼下就碰上了。”
林满感觉自己的头皮都有些发麻。
她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沈苏苏则是一副“老娘见惯了大场面”的淡定模样,只是在看到陆离时,唇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嫌弃。
顾沉没有理会江焰的调侃。他迈开长腿,径直走到林满面前,一言不发地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外套,然后披在了林满的身上。
外套带着他温热的体温和熟悉的气息,像一张温暖而厚实的网,瞬间将林满密不透风地包裹。那股沁入骨髓的寒意,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驱散,却也让她的心,跳得更加失序。
她下意识地想拒绝,可对上他那双不容置喙的、深沉的眼眸,所有拒绝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啧啧啧,”
江焰在一旁看得直摇头,语气夸张得像是说书先生,“我可是学到了!什么叫教科书级别的体贴?我们沉个,就算是前夫,也是最顶级、最周到的那一款!林大美女,你这福气,我们这些凡人是羡慕不来的。”
他这声“前夫”,叫得又响又亮,带着一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恶意调侃。
林满的脸颊“唰”地一下就红了,又羞又恼。尤其是在顾沉这群身份非凡的朋友面前,被这样揭开旧日的伤疤,让她感到一阵无地自容的难堪。
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身旁的“护卫队队长”沈苏苏,已经率先开了火。
“我说这位弟弟,”
沈苏苏双手环胸,下巴一扬,明艳的脸上写满了“别来惹我”的警告,“你家是住海边的吗?管这么宽?人家是当事人,都没说什么,你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在这里起什么哄?”
她的声音清脆又利落,像一把锋利的小刀,瞬间将江焰怼得哑口无言。
陆离见状,在一旁凉凉地笑了一声,插话道:“沈苏苏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这是关心朋友,毕竟,像老顾这样重情重义,现在可不多见了。我们是怕他这番苦心,被人当成驴肝肺,那多伤人心啊。”
沈苏苏的战斗力瞬间被点燃,她转过头,将火力全部对准了陆离:“陆大画家,你还是管好你那些‘甜得发腻’的画吧。用你们艺术家的逻辑来揣测正常人的感情,你不觉得很可笑吗?爱情是过日子,是烟火气,不是你画板上那些不切实际的风花雪月!你这种活在梦里的人,懂什么叫‘关心’?”
“呵,”陆离被她那句“甜得发腻”戳到了痛处,也来了火气,“我再不懂,也比你把爱情当流程执行的‘婚庆总监’要懂得多!在你眼里,是不是所有感情都能用预算和Sop来衡量?真是俗不可耐!”
“总比你这种连人都画不明白,只会画些花花草草、装深沉的‘妈宝男’要强!”
“你再说一遍?!”
“再说十遍你也还是个妈宝男!”
眼看着两人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温执杭将一旁的江焰稳住,以免他也加入。
沈苏苏和陆离寸步不让的场面......
一度陷入了混乱。
林满头疼地扶额,赶紧拉住已经快要冲上去跟陆离真人pK的沈苏苏:“苏苏,苏苏,算了算了,少说两句……”
一度混乱的场面,像一出失控的舞台剧。
而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林满的眼角余光,无意间瞥到了那个始终沉默的男人——周靳言。
林满惊讶地发现,周靳言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看着正在争吵的陆离和沈苏苏。
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牢牢地、一错不错地,锁在沈苏苏的身上。
那眼神,极其复杂。
没有看热闹的兴味,也没有对争吵的不耐。
甚至,在那沉静的镜片之后,林满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
……纵容与兴味。
就像在看一个虽然顽劣,却又让他无可奈何的、珍贵的悖论。
沈苏苏正吵得起劲,被她这么一碰,下意识地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正对上周靳言那双来不及收回的,带着些许温度的眼眸,微微一愣,那股嚣张的气焰,竟莫名其妙地弱了下去。
四目相对的瞬间,周靳言并没有立刻移开视线,他只是微微一顿,然后,极其自然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将目光转向了别处,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错觉。
但沈苏苏那颗雷达般的脑袋,却瞬间捕捉到了那丝不寻常。
她的吵嚷声,戛然而止。
脸上那副嚣张跋扈的表情,也出现了一丝裂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带着几分不自在的困惑。
就在这时,顾沉终于找到了打破僵局的借口。
顾沉看着林满,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映着地下停车场明亮却冰冷的光。
“我喝了酒,开不了车。”
他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你的车停在哪?送我回去。”
这是一个完美的理由,将她从这场混乱的社交中,名正言顺地解救了出来。
林满抬起头,迎上顾沉的目光。
送他回去,是个好机会,或许能探点什么。
“好。”林满点了点头。
“满满!”沈苏苏急得想拉住她。
林满却对她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哦豁——”江焰夸张地吹了声口哨,“前夫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啊!还能享受专车服务!阿沉,你行啊你!”
温执杭也难得地开了口,看向陆离和江焰:“走吧,我没喝酒,送你俩回去。”
只剩周靳言和沈苏苏在空旷的停车场停留。
林满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转身朝着自己停车的方向走去。
顾沉迈开长腿,自然地跟在她身后。
车子平稳地驶出停车场,汇入外滩璀璨的车流。
车厢内,林满坐在驾驶座,双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这是她的车,她的空间,本该让她有安全感。
可身旁,那个散发着淡淡酒气的男人,却让这方寸之地,变成了一个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磁场。
她必须开口问他。
在一个红灯前,她停下车,目光直视着前方变幻的信号灯,开口的声音冷静而平稳,像是在进行一场商业会谈。
“我最近听一位做投资的朋友说起,国内有一家叫‘晨星资本’的公司,行事颇为神秘,但背后似乎……与顾氏集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看着他,眼波流转,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讨论天气,“顾总身为顾氏曾经的核心人物,对这家公司,应该有所耳闻吧?”
顾沉侧头看她,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幽深。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仿佛能穿透她精心构建的商业伪装,直抵她那颗真正想问的心。
车厢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引擎在低沉地嗡鸣。
就在林满以为他不会回答,准备自顾自说下去的时候,他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却不是回答她的问题。
顾沉将她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不再绕圈子,他收回目光,看向前方川流不息的车河,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已读,乱回,“我听说了,联姻的主角,不是我。”
不是我。
这三个字,像三枚定海神针,瞬间插进了林满波涛汹涌的心海里。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连她自己都没发现,那一直紧绷的肩膀,在这一刻,有了微不可察的松懈。
顾沉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碎了林满心里最后一块坚冰。
“也不是姚允宁。”
他转过头,目光重新锁住她,那双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和笃定,不容置疑。
“林满,我现在和顾氏集团,除了合同上那百分之五的股份,没别的关系。”
他刻意说清了是“合同上”的股份,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没别的关系”几个字却说得斩钉截铁。
联姻不是顾沉,也不是姚允宁。
但此刻,更让她在意的,是顾沉和顾氏集团的关系。他口中那“唯一的联系”,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值得骄傲的资本,反而像是一种不得不承认的、麻烦的既定事实。
顾沉的语气里带上一丝玩味,他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然后用一种更直接的方式,击碎了她的疑惑。
“那不是投资,”他平静地陈述,像在解说一个与己无关的商业案例,“我离开顾氏时,他们强加的条件。”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眼神也仿佛回到了那个充满硝烟的过去。
这些话,信息量巨大。
林满的大脑飞速运转。
她从他的话语里清晰地感觉到,序伦科技和顾氏集团有着敌对的牵绊,而他有种想跑,却存在原生家庭解不开的“枷锁”。
顾氏集团给他的不是一笔投资,像是一场以自由为目标的资产置换,一个上了“镣铐”的资本游戏?
或许她真的亲自调查......
绿灯亮了。
她踩下油门,车子平稳地向前滑行。
她没有说话,只是眼角的余光,悄悄地落在了身旁男人的侧脸上。
顾沉的轮廓在流光溢彩的霓虹灯下,一半明,一半暗,显得深邃而迷人。
他没有再看她,只是安静地望着窗外,仿佛刚才那番足以掀起商界巨浪的话,不过是随口一提的天气。
车厢里的气氛,悄然发生了改变。
那股剑拔弩张的紧张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暧昧气息。
林满的心,有些许的安定。她甚至有心情,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没想到,含着金钥匙长大的顾总也会这么叛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松和笑意,“家里给的竟然都看不上,看来序伦背后是有个大金矿了。”
顾沉闻言,终于转过头来,眼底的笑意比窗外的霓虹还要璀璨。
“我的金矿,”他看着她,声音低沉而清晰,“一直都在。”
只是以前,他没有能力守住它。
而现在,她回来了。
喜欢沉栀向满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沉栀向满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