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你,赴一场无关风月的商业邀约。」
昨夜那场掏空灵魂的宣泄,终究换来一场沉黑无梦的睡眠。
意识回笼的前一秒,最后一缕牵绊,是那个被星河与体温熨贴的梦境,宁愿沉沦在那片温暖里,不愿醒。
林满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帐篷顶棚的灰白。
空气里,始终弥漫着独属于另一个人的味道,是她梦里闻到的那股雪松香,混合着青草与泥土的清新,霸道而温柔地,将她整个人密不透风地包裹。
心中一凛,猛地坐起。
随着她的动作,一件厚实的羊绒毯从身上悄然滑落,柔软地堆叠在睡袋上。
这条毯子……
她伸手抚上那柔软的触感,鼻尖萦绕着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这触感,这温度,这……烙印般的气息。
是他的。
是那条随意搭在沙发扶手,见证过无数个寻常日夜的毯子。
她曾无数次蜷缩在这条毯子里,枕着他的肩头看一部乏味的文艺片;也曾被它稳稳盖住,在加班后疲惫的沙发一角沉沉睡去。
那份早已被她刻意遗忘的、属于家的温暖与安稳,在此刻,以这样一种猝不及及的方式,重新包裹了她。
心底最柔软的那个角落,泛起无法言说的酸楚与悸动。
她看了看身旁的沈苏苏,还在睡梦中,长长的睫毛在晨光下投下安静的阴影,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也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好事。
林满小心翼翼地,将那条毯子披在肩上,拿起手机和洗漱包,轻手轻脚地拉开了帐篷的拉链。
扑面而来的,是自然清冽的呼吸。
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吸入肺腑,仿佛能洗涤掉所有尘世的喧嚣。
清晨的山谷,美得像一幅渲染开来的水墨画。
一层薄薄的、乳白色的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整个河谷。
洗漱后,林满随着咖啡的醇香走进营地,在清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为这片宁静的山谷,添上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温度。
“早。”林满轻声打了个招呼。
“早。”温执杭抬头,笑容一如既往地温润,“休息得如何?”
林满点头,含糊地应了一声,目光下意识地游移。
周靳言也在此刻转头,视线在她肩头的毯子上短暂停留了半秒,镜片后的双眸掠过一丝洞悉,随即恢复如常。
他将一杯刚冲好的美式推到她面前,热气袅袅。
“刚冲好的。”他言简意赅。
“谢谢。”林满接过咖啡,入手是恰到好处的温热。
“另外一杯,帮忙给一下?”
周靳言朝着不远处湖边的方向,轻轻示意了一下。
说完,便转身投入到准备早餐的事务中。这无声的默契,是聪明人间心照不宣的体谅。
“好。”林满端起另一只温热的杯子,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醇厚的香气扑面而来,这是在告诉她,他在那里。也给了她一个,可以独自面对他的空间。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犹豫和退缩都强行压下。
然后,踩着沾满晨露的草地,一步步地朝着那个孤清的背影走去。
顾沉正独自一人,坐在湖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手里拿着一根简易的鱼竿,鱼线垂在平静无波的湖面里,一动不动。
挺拔的背影,在薄雾中,显得有些落寞,又带着一种与这山野格格不入的、固执的坚挺。
林满走到他身边,将氤氲着热气的美式递出。
至少,在暴风雨来临前的这最后一个清晨,她想轻松一点。
“你的。”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片宁静。
顾沉似乎没有意外,他缓缓转过头,接过咖啡,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她的。
那温热的触感,让两人都微微一顿。
他抬起眼,看向她。
眼眸里,没有了昨夜的痛楚与挣扎,也没有了之前的冰冷与疏离。
眼底是一片平静的、无波的、如同这片晨雾笼罩下的湖面般的寂静。
他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老朋友。
这种平静,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让林满感到心慌。
“好像……这个湖里的鱼,特别难钓。”她故作轻松地开口,目光落在水面上那个纹丝不动的浮漂上。
顾沉喝了一口咖啡,苦涩沿着舌根蔓延。混沌了一夜的头脑,也有了一丝清明。
他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轻浅得几乎无法捕捉,带着自嘲的意味。
“是比我难钓。”
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传入了林满的耳中。
她看着他那张难得带上了一丝“人气儿”的脸,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林满笑声清亮,在寂静的山谷里回荡。瞬间冲散了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尴尬的沉默。
顾沉看着她脸上那抹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眼底的冰层也悄然融化了几分。
“毯子,”他的视线落到她肩上,声音恢复了平淡,却不再是冰冷的,“拿着用吧,是你以前的那条。”
林满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她拉了拉肩上的毯子,那熟悉的柔软触感,让她心中一暖,却又泛起一阵更深的酸涩。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将半张脸埋入温热的咖啡杯中,任由蒸腾的水汽模糊了自己失控的眼神,掩盖住眼底复杂的情绪。
此后,便是漫长的静默。
他们并肩而坐,各自端着一杯咖啡,安静的像两座沉默的岛屿,一同注视着远山的山脊,如何被初升的太阳一寸寸镀上金边。
没有质问,没有辩白,更没有试探。
就好像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拥抱和无法言说的剖白,都从未发生过一样。
这般诡异而易碎的和平,美得像一场濒临破碎的琉璃梦。
林满贪婪地,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明知是饮鸩止渴。
梦,总归要有醒的时候。
林满裤袋里的手机,毫无预兆地嗡鸣起来。
那急促的震动,在静谧的空气中,显得格外突兀。
将她从这片虚假的安逸中,狠狠地拽回了残忍的现实。
来电显示,是利娜。
林满站起身,走到几步开外,用自己的背影,隔开了顾沉的视线,接通了电话。
“林总,”利娜一贯冷静干练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却难掩激动,“【衍新】的最终调试报告出来了,chronos-Gene?所有数据模型全线绿灯,表现超乎预期!而且,我们的专利,今天凌晨正式获批!”
……成功了。
她日以继夜,孤注一掷,赌上一切所追求的那个“王牌”。
终于,被她紧紧握在了手中。
一想到接下来面对的,好像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好,我知道了。”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后续的收尾工作,你和那几个教授对接好。我周一回公司。”
挂断电话,林满点开自己的邮箱,看着里面的实验报告,和那纸刚刚生效的专利证书。
它们就像两座大山,重重地压在了她的心上,压得喘不过气来。
目光转向不远处那个坐在湖边,安静垂钓的男人。
他的背影和湖面的波光粼粼形成了一幅画,那画面,美好得,像一幅她永远也无法真正拥有的画。
时而凛冽如冰,时而温润如水。
她以为,他要彻底推开她的时候,他会下意识地守护她。
她以为,他们可以靠近一点的时候,他又会用最决绝的方式,划清界限。
这个男人,是一道无解的悖论,是诱使她一边沉沦崩溃,一边又奋不顾身靠近的毒药。
然而,时间到了。
游戏,也该结束了。
没有时间再去猜了,她必须跟他做交易了。
林满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翻涌的情感与不舍,连同最后一丝侥幸,一同压入深渊。
她走回到他身边,重新坐下。
这一次,她不再有任何迷茫与挣扎,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的决绝。
“顾沉,”她看向他。
林满第一次,用如此平静而正式的语气,叫他的名字。
“周一,有时间吗?”
顾沉似乎察觉到了她语气中的变化。他转过头,迎上她那双清亮的眼眸,心,毫无征兆地沉了一下。
“在序伦,有时间,不忙。”他不动声色地回应。
“好。”林满点头,然后,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出了那句已在心底排演过千百遍的台词:
“我想......和你谈谈,关于SeraNide-max?的。”
顾沉定定地看着她,看着那双被“公事”二字武装得毫无温度的眼睛。
方才因一笑而融化的那点微末暖意,瞬间被更彻骨的寒流冻结成冰。她用疏离的语气,重新在他与她之间,划下了一道最清晰、也最残忍的界限。
顾沉的心倏地暗沉下去,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她那双故作坚强,却在眼底深处藏不住一丝脆弱与颤抖的眼睛,心中所有的疑惑与不解,最终,都化作了一声无声的自嘲和叹息。
早已缴械投降,不是吗?
很多年前,她出现在他人生里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彻底的输了,不是吗?
“嗯。”
一个沙哑的音节,从他喉间滚出。
他点了头,声音里,是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宿命般的温柔。
无论她想做什么,无论她要带他走向何方。
是救赎的阶梯,还是更深的深渊。
他都奉陪到底,这不就是自己给她下的誓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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