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雨水洗尽胜利的油彩,才看清早已一无所有。」
并购案落定的第三天,一场高层会议正在进行。
顾建宏安坐主位,享受着众人言辞间的奉承,那氛围像一场分赃前的狂欢。
会议内容,正是讨论如何处置那块刚刚“割”下的血肉。
王董事眼中闪着算计的光,迫不及待地抛出诱饵:“董事长,序伦的生物板块可是个金疙瘩!我提议,赶紧成立清算小组,把专利打包变现,不出三个月,集团账上就能多出上百亿!这多实在!”
贪婪,如病毒般在会议室里蔓延。
毕竟对于这些人来说,将战利品拆骨入腹,远比费心经营来得痛快。
林满的手指,在桌下无声地蜷紧,冰凉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状的血痕。
她听着这群“胜利者”用最轻佻的语气,商量着如何分食他的心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些精致的奉承话语,此刻听来都像秃鹫的聒噪,令人作呕。
就在她准备开口的瞬间,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
“我反对。”
是陈董,顾云深曾经的旧部。
他目光扫过众人,“老王的提议,是典型的杀鸡取卵。我们费这么大力气,为的是集团的未来和转型,不是这点短期的现金。”
他话锋一转,目光精准地落在了林满身上。
“但这个部门,从上到下,都烙着顾沉的印记。咱们随便派个空降兵过去,能镇得住场子吗?我怕到时候,核心团队一生气集体出走,我们拿到手的,才真是一个一文不值的空壳子。”
“所以,恕我直言,没人比林董更合适。由她来接手,才是唯一稳妥的选择。”
在这个节骨眼上帮她说话……
顾建宏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浑浊的老眼像钉子一样钉在她身上,直接发问:“林董,你怎么看?里面可都是顾沉的人,你就不怕被架空了?”
林满迎着他的目光,扯了下嘴角,那笑容又冷又利。
“董事长,您忘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刺入每个人的耳朵,“我最擅长的,就是让别人‘没得选’。”
她声音不大,却让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我不会跟他们硬碰硬,太掉价。”她环视一圈,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顾建宏看着她眼底那份不加掩饰的偏执,点了点头。
对他而言,一个听话有能力的棋子,远比一个纯粹的野心家,要安全得多。
一场投票,毫无悬念。
林满护下了他的心血,也彻底坐实了背叛者的罪名。连日来在所有人面前表露出的违心与冷酷,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进了她的灵魂深处。
她好累,累到快要撑不下去。
......
三天的交接工作终于落幕。
一份份人员名单、专利明细、项目汇总,都签上了林满的名字。
当最后一个名字在文件上签下,林满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在所有人看来,林满无疑是这场持续了数月的商业战争中,最风光、最彻底的胜利者。
林满用最精准、狠辣的手段,将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科技巨头,搅得溃不成军。
最终逼得那个曾经站在神坛之上的男人,亲口认输,将他经营了多年的生物板块拱手相让。
从一个cEo,一跃成为了顾氏集团最年轻、也最炙手可热的女董事。
这天下午。
林满站在巨大落地窗前,整整两个小时。
窗外,是陆家嘴连绵的雨,将这座城市的心脏浸泡得一片灰白。这间办公室,是无数人艳羡的权力之巅,对她而言,却是囚笼。
如今她稳稳地坐在这个位子上,手握重权,前途无量。
那滋味,尝起来竟是苦涩的灰烬。
她想起顾沉在谈判桌上签下名字时,那平静得近乎荒芜的眼神;想起他离开会议室时,那个被全世界误解、却依旧挺直的背影
入了董事会,她才真正窥见这个庞大家族的盘根错节。这里的每个人都戴着假面,亲缘关系是他们的筹码,而非羁绊。
她只待了几个月,就已经被这个庞大、复杂、毫无人情味的家族利益网绞得精疲力尽。
而他,却是在这样的泥沼里,挣扎了多年。
想抱抱他。
这个念头,像一粒火种,瞬间在她荒芜的心底,燃起了燎原之火。
“林董。”
利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脚步很轻。
林满没有回头。“嗯。”
“一切顺利。原本序伦的团队,已经正式搬进集团的生物技术园区,对方团队的配合度很高。”
利娜顿了顿,将一份文件放在桌上,
“另外,按您的吩咐,起草了一份关于生物技术板块核心资产的‘独立监管预案’。”
“执行下去,”林满语气冷静,
“保密等级提到最高。所有涉及到核心人员的调动和项目资金的审批,必须由我亲自签字。”
“明白。”
林满沉默了片刻,终于问出了那个她最关心的问题:“背调报告交上去后,顾建宏那边有什么反应?”
利娜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轻松:“董事长秘书室的人为您开放了集团内部最高级别的权限。按照推算是绝对的信任了。”
林满的指尖微微一颤,她追问道:“我下班的车……还有人跟吗?”
“没有了。”利娜肯定地答道,“在董事会投票通过您来负责这个板块的当天下午,就再也没有人跟了。”
“……好。”
一个字,轻轻落下。
囚鸟的笼门,终于开了一道缝。
顾建宏的信任,换来了她的自由。
这份自由,是她用一场场违心的“表演”,用再一次“伤害”他的方式换来的。
是她唯一可以奔向他的机会。
她不想再待在这里。这里每一寸空气里都充满了算计与虚伪的地方。
想回有他的地方,想他的温度,他的怀抱。
想得快要疯了。
“利娜,”林满终于转身,那双曾搅弄风云的眼眸此刻空洞得令人心碎,“剩下的工作,你跟进一下。”
“好的,林董。”
利娜没有多问,识趣地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听到“没有人跟了”的瞬间,彻底崩断。
压抑了太久的思念、愧疚、疲惫与心疼,在这一刻悉数化为滔天巨浪,瞬间将她淹没。
够了,真的够了。
她不要这胜利,不要这权力,不要这座冰冷的囚笼。
她只想回到他身边,哪怕只是抱一抱他。
林满猛地转身,抓起手包和车钥匙,像一个濒死的囚犯奔向唯一的光源,不顾一切地冲出了办公室。
她要去找他。现在,立刻,马上。
不管会不会被发现,不管代价是什么。
......
雨,下得更大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车窗上,噼啪作响,像要把这世界砸出无数窟窿。
林满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她穿行在潮湿拥堵的街道上,雨刮器在眼前机械地摆动,每一次刮过,都像是抹去一层新的泪水,却永远无法让她看清前路。
西王大厦,八十二层。
她身影出现在这里时,整个办公区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
键盘声停了,呼吸声都仿佛被掐断。
她像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敌人,每一步都踩在众人无声的敌意上。
整个办公区,弥漫着一股死寂般的、压抑的氛围。所有员工都低着头,默默地做着自己手上的事,没有人交谈,没有人走动。
那些躲闪又鄙夷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刺向她。
林满走过时,一个埋头工作的女职员,下意识地将桌上的一杯热咖啡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窃窃私语声,躲闪的目光,毫不掩饰的鄙夷……
她不在乎。
此刻,全世界的审判,都抵不过她内心那份快要将她烧成灰烬的焦灼。
林满径直走到前台,那张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焦急。
“我找顾总。”她的声音,沙哑,干涩。
前台女孩看着她,那眼神复杂得像在看一个怪物:
“抱歉,林董,”女孩的声音礼貌却冰冷,“顾总今天……没来公司。”
没来公司。
希望的火苗,被兜头浇灭。
他会去哪里?
在家?
公寓。
这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林满几乎是踉跄着转身,高跟鞋在地砖上敲出仓皇,不成调的节奏。
林满跑出西王大厦,一头扎进车里,带着雨水的冷气弥漫了车里狭小的空间。
她浑身发抖地拿出手机,冰凉的金属外壳几乎握不住。颤抖着解开锁,指尖悬在顾沉的名字上,无论如何也按不下去。
说什么?
最后,将手机扔在副驾驶座上。
下一秒,一脚油门,朝着那个刻在骨子里的地址疾驰而去。
雨幕将车窗外的霓虹扭曲成一片光怪陆离的色块,一如她混乱的心。雨水疯狂地拍打着车身,仿佛要将她连人带车一起吞噬。
车子在公寓楼下急停,她甚至忘了打伞,直接推开车门冲了进去。
冰冷的雨水瞬间将她浇得湿透,昂贵的西装套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单薄的轮廓,狼狈得像一只被暴雨打湿的折翼蝴蝶。
电梯里,镜子映出她惨白的脸和红得吓人的眼眶。她看着那个陌生的自己,心脏一阵抽痛。
十六楼,那扇熟悉的门近在眼前。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颤抖的手,按下了门铃。
没有回应。
她不死心,发疯似的又按了几次,指尖的力道大得像是要把那块地方按碎。
回应她的,依旧是一片死寂。
她的目光,死死地定格在了门把手上方的指纹识别器上。
那片小小的感应区,此刻像一个残忍的玩笑。
他……有没有删掉她的权限?
指尖轻轻贴了上去。
“嘀——咔哒。”
机械锁舌收回的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清晰得如同惊雷。
门,开了。
那一瞬间,巨大的狂喜击中了她!
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这不再是绝望的泪,而是劫后余生般的狂喜。
他没有删掉她。
她推开门,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的颤抖和期盼。
“顾沉?”
回应她的,是满室的清冷和黑暗。
没有开灯,窗帘紧闭,空气里闻不到一丝属于他的气息,只有长期无人居住的、冰冷的尘埃味。
“顾沉……”
她的声音,被这巨大的空寂吞噬得一干二净,连回音都没有。
林满踉跄着走进去,穿过客厅,推开书房的门,最后是卧室。
没有人。
卧室的床铺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衣柜里属于他的那一半,也挂得稀稀落落,仿佛主人只是回来匆匆收拾了行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刚才那扇门打开时所带来的所有希望和狂喜,在这一刻,被这令人窒息的空旷与死寂,碾得粉碎。
她机械地退出了卧室,退出了这间充满了他们回忆的公寓。
关上了门。
当那声“咔哒”再次响起,将她与那个空无一人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时,她再也撑不住了。
她颓然地背靠着那扇冰冷的门,缓缓地滑坐在了地上。
冰冷的地板,潮湿的衣物,都比不上她此刻那颗心的万分之一的冷。
她好像……真的把他,弄丢了。
是她亲手,将他从自己的世界里,彻底地,推了出去。
她将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里,那压抑了太久的、绝望的呜咽声,再也无法抑制,从喉咙深处,汹涌而出。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她哭到连眼泪都流不出来的时候,一个念头,像一道微弱的光,照亮了她那片混沌且绝望的心海。
还有一个地方。
maison privée。
她知道,她现在去那里,会面对什么。
她会面对所有人审判罪人般的眼神。
可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现在只想见到他。
她只想看他一眼,确认他是不是还好。
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林满缓缓地,从冰冷的地板上站了起来。
她用手背胡乱抹掉脸上的泪痕,那双红肿的眼睛里,所有的脆弱与绝望都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自毁般的、被掏空了的决绝。
重新冲进了雨幕里。
车在深夜空旷的街道上,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像一道泛白的闪电,朝着那个她既熟悉又畏惧的方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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