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这天,西街飘着雪粒子,打在豆腐坊的窗纸上沙沙响。我蹲在灶台前翻烤黄豆,铁锅里的豆子“噼啪”炸开,香得能盖过巷口卖烤红薯的甜。赵铁柱踩着雪从外面进来,棉鞋上沾着冰碴,怀里却揣着个暖乎乎的布包:“三妮,你猜我给你带啥了?”
布包打开,是块巴掌大的冻豆腐,冻得像块白玉,上面还留着青铜模子的莲花印。“从老井冰眼里捞的,”赵铁柱搓着冻红的手,“张少爷说冬至的井水冻的豆腐,炖肉最香。”
我刚要接,灶台上的赊账簿突然“哗啦”翻页,新添的字迹带着冰碴子味:“赵铁柱,赊冻豆腐一块,以三碗热豆腐脑偿还”。“你倒会算账,”我笑着拍他手背,“等会儿让爹多给你卧俩鸡蛋。”
爹从里屋出来,手里捧着个陶瓮,瓮口飘出酒香:“三妮,你爷爷泡的黄豆酒,该开封了。”这酒埋在灶台下三年,按秘谱上说,冬至开封能驱寒,还能让来年的豆子长得更饱满。
陶瓮刚打开,巷口就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刘半仙顶着顶破毡帽站在雪地里,帽檐上的雪化成水,顺着他的皱纹往下淌:“杨姑娘,老朽算到今夜有贵客!”他从袖里掏出张红纸,“张府送的帖子,请咱去吃冬至宴。”
红纸上的“请柬”二字写得歪歪扭扭,末尾却盖着个豆腐印——正是咱家青铜模子的莲花样。“张少爷说,”刘半仙抖着红纸,“宴席上的豆腐,得请你去掌勺。”
赵铁柱突然把冻豆腐往怀里揣:“不去!咱的豆腐凭啥给他们家做宴席?”他指着赊账簿,“账本上可没记这笔账!”
“铁哥,”我拉住他,“你忘了张少爷送了三年黄豆?再说,秘谱上说‘豆腐融百味,恩怨化一锅’,或许这宴席,能了却三百年的牵扯。”
到张府时,院里已搭起了棚子,十几个厨子围着口大铁锅忙得团团转。张少爷穿着件新棉袄,见了我们就作揖:“杨姑娘,我按老账上的方子备了料,就等你掌勺了。”
灶台上摆着的食材,竟和秘谱里“冬至团圆豆腐”的记载分毫不差:老井的活水、新磨的豆浆、腊月的卤水,连烧火的芦苇杆都带着香灰味。我往大铁锅里倒豆浆时,看见锅底刻着个“王”字,和豆腐坊的石磨底一模一样。
“这锅是三百年前王家的!”爹突然惊呼,“你爷爷说过,当年被张家抢走,没想到还在。”
豆浆在锅里慢慢凝结,蒸汽中竟浮出人影——有王记豆腐坊的老掌柜在磨豆子,有刘寡妇的爹在添柴火,还有老栓头年轻时挑着糖瓜担走过青石板路。张少爷看着人影,突然红了眼眶:“原来...我家欠的不只是黄豆。”
赵铁柱蹲在灶膛前添柴,铜铃铛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倒像是在给蒸汽里的人影伴奏。“三妮,你看这豆腐脑!”他指着锅里,凝结的豆腐脑竟自己分成了数十块,每块上都浮着个小小的“和”字。
宴席开始,西街的人都来了。赵婶抱着孙子,张少爷挨着爹坐,刘半仙举着酒杯敬灶王爷。我给每个人盛豆腐时,发现碗底都印着莲花纹,和青铜模子刻的一般无二。
“这豆腐里有糖瓜味!”老陈头咂着嘴,“像老栓头卖的那种。”
“还有艾草香!”张少爷指着自己的碗,“是秘谱里治风寒的方子。”
我笑着点头,往灶王爷的供桌上也摆了一碗。画像上的灶王爷,胡须上像沾了层白霜,笑得眉眼弯弯。赊账簿摊在供桌旁,最后一页的字迹被蒸汽润得发软:“冬至团圆,账清人安”。
回家时,雪已经停了。赵铁柱背着我踩过青石板,棉鞋踩在雪上“咯吱”响。“三妮,”他突然停下,“明年冬至,咱把豆腐坊的门板卸了,摆上几十张桌子,让西街的人都来吃豆腐脑。”
我趴在他背上点头,闻到他棉袄里飘出的豆香,混着雪后的清冽气,像极了奶奶说过的“日子该有的味道”。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记,敲得格外响,像是在给这年的账画了个暖乎乎的句号。
灶王爷画像旁,那串铜铃铛、铜钥匙、青铜豆荚还在轻轻晃,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拼出个完整的“家”字。谁也没注意到,赊账簿的最后一页,悄悄多了行小字:“岁岁豆香,年年团圆”。
(第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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