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梅开得最盛时,檐下的灯笼换了新的红绸,风一吹,穗子扫过青砖地,留下淡淡的香。我蹲在灶房门口择梅瓣,指尖沾着黄色的花粉,空气里飘着新蒸的糯米香——今日要酿梅酒,是沈老爷子日记里记的法子,得用初开的腊梅瓣,拌着霜降前收的糯米。
豆宝举着个竹筛跑过来,筛子里铺着层细棉布,放着刚摘的梅瓣,还带着晨露。“婶娘你看,我挑的都是五瓣的!”他把竹筛往石台上一放,鼻尖沾着点梅蕊的黄粉,“沈叔叔说五瓣梅酿的酒最甜,能甜到开春呢。”
沈叔叔正蹲在灶前烧火,闻言抬头笑:“是你婉奶奶说的,她总说五瓣梅聚着福气。”他往灶膛里添了块松木,火苗“轰”地窜起来,映得他眼角的细纹都暖了,“糯米蒸好了没?得趁热拌酒曲,凉了就发不起来了。”
张婶端着个陶瓮进来,瓮底还沾着去年的酒渍。“我把瓮刷了三遍,”她把陶瓮放在石台上,“当年你沈爷爷酿梅酒,就用这个瓮,说它认梅香。”她指着瓮沿的刻痕,“你看这道印子,是民国二十三年酿的那坛,埋在梅树下,三年才开封,香得半个村子都能闻见。”
我把梅瓣倒进竹筛,用清水轻轻淘洗,水立刻染成淡黄色,漂着层细细的花粉。豆宝蹲在旁边,伸手想去捞梅瓣,被我拍了下手:“别碰,得让水慢慢渗,洗太狠就没香味了。”他噘着嘴缩回手,却偷偷捡起片落在地上的梅瓣,塞进嘴里嚼,酸得直皱眉。
“傻小子,”沈叔叔从灶前站起来,手里拿着双竹筷,“这梅瓣得用糖腌过才不酸。”他从糖罐里舀出两勺绵白糖,撒在梅瓣上,用筷子轻轻拌匀,“等会儿拌进糯米里,甜酸正好。”
糯米蒸得胖乎乎的,晾在竹匾里冒着白气。沈叔叔戴着手套,把糯米倒进陶瓮,又把腌好的梅瓣铺在上面,一层糯米一层梅瓣,码得整整齐齐。豆宝踮着脚往瓮里看,忽然指着瓮底:“沈叔叔快看!有花瓣粘在上面!”
我们凑过去一看,瓮底的老刻痕里,竟嵌着片干缩的梅瓣,颜色深褐,想来是多年前留下的。沈叔叔用竹筷小心地挑出来,放在手心:“这是我叔当年酿的,怕是有二十年了。”他把干梅瓣放进瓮里,“让新酒认认老祖宗。”
张婶拿来酒曲,是用去年的陈米做的,磨得细细的,带着点谷物的清香。“得按比例撒,”她往瓮里撒着酒曲,“一斤米三钱曲,多了发苦,少了不醇。”豆宝也想撒,却被她拦住,“你这小手没准头,等封瓮时让你盖红布。”
封瓮前,沈叔叔从怀里掏出块帕子,是那块会“开花”的梅枝帕。他把帕子铺在瓮口,再盖上竹篾盖,用红绳缠了三圈。“你婉奶奶说,帕子上的梅香能钻进酒里,”他系着绳结,声音轻得像梅瓣落地,“当年她总在瓮口铺这个,说‘让念香跟着酒一起发酵’。”
豆宝趴在瓮边,耳朵贴着竹篾盖听,忽然喊:“里面有声音!是不是梅瓣在跳舞?”我们都笑了,张婶摸着他的头:“是糯米在长大呢,等它长够了,酒就香了。”
瓮要埋在老梅树下,沈叔叔和赵铁柱扛着锄头去挖坑,豆宝跟在后头,手里攥着块红布,说要系在梅树枝上做记号。我站在灶房门口,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梅树后,空气里的糯米香混着梅香,像把日子泡在了蜜里。
暮色漫下来时,坑挖好了,陶瓮被稳稳地埋进土里,上面盖着块青石板,石板边缘压着豆宝系的红布,在晚风中轻轻晃。沈叔叔往土里浇了点井水,说:“让它喝口家乡的水,睡得踏实。”
豆宝突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个小瓷片,是上次埋银簪时捡的,上面有朵模糊的梅花。他把瓷片放在青石板上:“给婉奶奶当酒杯,等酒开封了,先敬她一杯。”
我们都没说话,看着那片红布在梅树下晃。远处的炊烟混着梅香飘过来,我忽然觉得,这坛梅酒里,藏着的不只是糯米和花瓣,还有沈老爷子的盼,婉奶奶的巧,豆宝的笑,还有我们这些人,守着日子慢慢酿出的甜。
沈叔叔拍了拍手上的土,忽然说:“等明年开封,咱们就在这梅树下摆桌,让张婶做她最拿手的梅干菜扣肉,就着新酒喝。”豆宝立刻举手:“我要坐沈叔叔旁边!”张婶笑着点头:“再蒸两笼梅香糕,让酒香裹着糕香,能飘到镇上去。”
夜风带着梅香掠过肩头,我望着梅树枝头的月亮,觉得日子就该是这样——像这坛慢慢发酵的酒,不急不躁,把所有的念想都封进土里,等着某天开封时,一坛的甜,能醉倒整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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