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的傍晚,暮色像块浸了墨的布,慢慢铺满了天空。豆宝帮着娘把最后一盘炸丸子端上桌时,院里的灯笼已经亮了,红通通的光透过糊着的红纸渗出来,把雪地上的脚印都染成了暖红色。
“贴春联喽!”爹举着卷好的春联走出屋,手里还攥着罐浆糊,刷子在浆糊里搅了搅,发出“咕嘟”的轻响。豆宝赶紧搬来小板凳,爹踩上去时,棉鞋在凳面上留下两个湿痕——刚扫过雪的院子,潮气总往鞋里钻。
春联的红纸泛着光泽,是镇上最好的“万年红”纸,上面的黑字是请村东头的老先生写的,笔锋遒劲,“福”字的最后一笔拖得老长,像要把整年的福气都兜进来。爹小心翼翼地把春联往门框上贴,豆宝在底下扶着,嘴里念叨着娘教的口诀:“上联在左,下联在右,横批压中间,歪了不吉利。”
贴完春联,娘已经把饺子馅拌好了,白菜猪肉馅的,香气从盆里冒出来,勾得灶边的小黑猫“喵呜”直叫。表妹凑在桌边,学着娘的样子用筷子搅馅,却把馅溅了满桌,引得大家都笑。“城里的饺子都是买现成的,”表婶擦着桌子笑,“哪有自己剁馅香。”
灶膛里的火“噼啪”地响,爹往里面添了根粗壮的柏树枝,说是守岁时烧柏枝,能辟邪。柏香混着饺子的香气漫开来,把屋里的每个角落都熏得暖暖的。豆宝坐在灶门前的小板凳上,看娘和表婶包饺子,她们的手指翻飞,眨眼间就捏出个元宝似的饺子,边缘捏出好看的褶,像朵盛开的花。
“要包几个硬币进去,”娘从柜里摸出三枚崭新的铜钱,“谁吃到了,来年准发财。”表妹眼睛一亮,非要自己包一个,结果把硬币包成了个歪歪扭扭的小疙瘩,逗得大家直乐。
外面开始响起零星的鞭炮声,“噼啪”几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小石头揣着压岁钱跑进来,手里举着串小鞭炮:“豆宝姐,去放鞭炮不?我爹买的,可响了!”他今天穿着新做的蓝布棉袄,是娘前儿给他缝的,针脚密得很。
爹帮着把鞭炮挂在晾衣绳上,豆宝捂着耳朵躲在门后,看小石头点燃引线,火星子“嘶嘶”地窜,然后“噼里啪啦”炸开,红纸屑落了一地,像铺了层红毯子。表妹吓得躲在表叔怀里,却又忍不住探出头看,眼睛瞪得圆圆的。
吃年夜饭时,桌上摆满了菜:炖得酥烂的红烧肉,油光锃亮的红烧鱼,还有翠绿的炒青菜,都是平日里舍不得吃的。张奶奶坐在上首,手里捧着杯米酒,笑着说:“看着你们这些孩子,就觉得日子有奔头。”她夹起个饺子,刚咬了口,就“哎哟”一声,吐出枚铜钱来,乐得合不拢嘴。
饭后,大家围坐在炕边守岁。爹把炭火盆往中间挪了挪,火星子在盆里跳跃,映得每个人的脸都红扑扑的。娘端来瓜子和糖果,表叔给孩子们讲城里的新鲜事,说有能自己走的机器,还有会飞的铁鸟,听得豆宝和表妹眼睛都直了。
“还是家里好,”表婶剥着橘子说,“城里的楼太高,连月亮都看不全,哪像这儿,抬头就是满天星。”她指着窗外,灯笼的红光映着白雪,远处的田埂在夜色里画出柔和的曲线,像幅安静的画。
快到子时的时候,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大鞭炮,挂在院门口的老槐树上。所有人都涌到院里,冷风裹着雪粒吹过来,却不觉得冷。爹点燃引线,长长的鞭炮“噼里啪啦”响起来,震得人耳朵发麻,红纸屑漫天飞舞,落在头发上、肩膀上,像撒了把碎红。
表妹和小石头追着纸屑跑,笑声在雪夜里传得老远。豆宝抬头看天,星星亮得像撒了把碎钻,灯笼的红光在雪地上晃啊晃,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老长。她忽然觉得,这守岁的灯火,比任何时候都亮,它照着桌上的剩菜,照着炕边的炭火,照着孩子们手里的糖果,也照着每个人心里对来年的盼,像灶膛里的火,旺得很,暖得很。
回到屋里时,娘已经煮好了新年的第一锅饺子。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来,每个人都夹了一个,咬下去时,“咯嘣”一声,豆宝吃到了硬币,乐得差点蹦起来。窗外的鞭炮声还在继续,屋里的灯火明明灭灭,把这年的暖,一点一点,缝进了日子里。
豆宝看着炕上打盹的张奶奶,看着正在收拾碗筷的娘,看着和爹说着话的表叔,忽然明白,守岁守的不是时间,是这满屋子的人,是这暖烘烘的烟火气,是这不管过多少年,都忘不了的团圆味。
炭火盆里的火还旺着,映着墙上的年画,胖娃娃抱着大鲤鱼,笑得正欢。豆宝打了个哈欠,靠在娘的怀里,听着远处渐渐稀疏的鞭炮声,心里甜甜的——新的一年,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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