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时,仓库里的“沪粳六号”已酿成了新酒。杨浩宇蹲在土灶前添柴,火光舔着锅底,映得他侧脸暖融融的。灶上的陶瓮咕嘟咕嘟冒着泡,新米的醇香混着酒曲的微酸漫出来,在寒冷的空气里凝成一团白雾。
“浩宇哥,尝尝甜度够不够?”林文轩举着长勺,从瓮里舀出半勺酒液,蒸汽模糊了他的眼镜片。杨浩宇凑过去抿了一口,米香在舌尖炸开,带着恰到好处的回甘,他咂咂嘴:“再焖半个时辰,让糖化得透些。”
里屋传来谷谷的笑声,苏婉清正陪着他玩稻壳堆成的“小山”。孩子穿着厚厚的虎头棉服,像个圆滚滚的团子,抓起一把稻壳往天上撒,雪花似的落在他发顶,逗得苏婉清直笑。墙上贴着新写的春联,是村里老秀才写的“田畴丰岁稻粱肥,家室和乐儿女娇”,红得亮眼。
“这酒得封到开春,等育秧时开封正好。”杨浩宇往灶里塞了块松木,火星噼啪跳起来,“到时候泡上去年收的枸杞,给乡亲们分点,算是谢礼。”
“还得留两坛给谷谷存着。”苏婉清抱着孩子走出来,谷谷手里攥着个稻壳编的小蚂蚱,是李大爷教他编的,“等他长大懂事了,告诉这是他爹种的第一茬‘沪粳六号’酿的酒,多有意义。”
杨浩宇笑着点头,目光落在墙角的育苗盘上——里面铺着细细的营养土,刚播下的“沪粳七号”种子正待萌发。这是他和农科所的技术员熬了三个通宵改良的品种,抗病性更强,据说能在盐碱地扎根。试种的地块选在村东头那片荒了多年的盐碱地,前阵子他带着知青们翻地、铺秸秆改良土壤,手上磨出的茧子还没消。
雪停时,县农技站的车碾着积雪来了。张工裹着厚棉袄,手里捧着个红本本,一进门就喊:“好消息!‘沪粳六号’评上省级优质品种了!证书下来了!”他把烫金证书递过来,封面上“一等奖”三个字闪着光。
杨浩宇接过证书,指尖抚过纸面,忽然想起去年春天,他蹲在试验田埂上,看着刚冒芽的幼苗被春雨打蔫,心里直打鼓的样子。那时苏婉清递给他一块烤红薯,说:“种子埋进土里,总要经历几场风雨才肯长,急不来。”如今想来,果然如此。
“对了,”张工搓着冻红的手,眼睛发亮,“所里决定在咱村建育种基地,资金和设备开春就到,以后你就是基地负责人啦!乡亲们都能来基地干活,既能学技术又能挣工钱,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门外忽然传来热闹的脚步声,李大爷带着几个村民扛着锦旗进来,红底金字写着“良田育良种,仁心哺乡邻”。“浩宇啊,这是大家伙儿的心意!”李大爷笑得满脸褶子,“要不是你带着种‘沪粳六号’,咱村哪能有现在的光景?去年卖粮多赚的钱,各家都添了新物件,你看王婶家还买了洗衣机呢!”
谷谷被外面的动静吸引,挣脱苏婉清的手,摇摇晃晃跑到杨浩宇脚边,举着稻壳蚂蚱仰头看他,小嘴里嘟囔着:“爹爹,种,苗苗……”
杨浩宇弯腰抱起孩子,把证书塞进他怀里当玩具,转身往灶上看——陶瓮的气孔里冒出的蒸汽更浓了,酒香味漫得满屋子都是。他忽然觉得,这冬酿的酒,藏着的不只是米香,还有春耕的汗、夏耘的累、秋收的喜,和这一屋子的烟火气。
开春后,育种基地的牌子在锣鼓声中挂了起来。杨浩宇领着乡亲们在盐碱地里搭起育苗棚,透明的塑料膜下,“沪粳七号”的芽尖顶破种皮,嫩黄得像抹了层蜜。苏婉清带着村里的妇女们在棚边种上向日葵,说等夏天开花,金黄色的花盘朝着太阳,和棚里的绿苗相映,肯定好看。
谷谷背着小水壶,跟着大人们在田埂上跑,手里还攥着那个稻壳蚂蚱。有时他会蹲在育苗棚边,看父亲和技术员们记录数据,看母亲给幼苗喷水,看乡亲们翻地时扬起的土块在空中划出弧线。风过时,棚膜哗啦啦响,像在唱一首关于生长的歌。
杨浩宇站在棚外,望着这一切,忽然想起最初那个在田埂上焦虑的自己。那时总觉得要种出最好的稻子,要让所有人认可,才不算辜负光阴。可现在看着谷谷追着蝴蝶跑过新翻的土地,看着乡亲们手里的锄头起落得越来越有章法,看着苏婉清对着育苗记录册露出的认真侧脸,他忽然明白——所谓圆满,从来不是孤零零的一个“好品种”,而是种子落地时的期待,是众人弯腰耕作的默契,是孩子奔跑时扬起的笑声,是这土地上生长出的所有热气腾腾的日子。
傍晚的霞光铺满育苗棚,“沪粳七号”的幼苗舒展着子叶,像无数双小手托着光。杨浩宇掏出手机,给张工发了条消息:“七号幼苗长势良好,预计四月中旬可移栽。”末了又加了一句,“等秋收了,还请您来尝尝新米酿的酒。”
按下发送键时,他低头看见谷谷用树枝在泥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稻穗,旁边还画了三个牵手的小人。苏婉清走过来,从背后轻轻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肩上:“在想什么呢?”
“在想,”杨浩宇握住她的手,指尖相扣,“这土地真慷慨,你播下什么,它就长出什么。”
远处的广播里正播着新闻,说“沪粳六号”已在全省推广,预计能让农户每亩增收三百斤。风穿过棚膜,带着新苗的清香,吹得向日葵幼苗轻轻摇晃,像在点头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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