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慢悠悠地盖下来时,东洼的试验田还亮着盏马灯。杨浩宇蹲在田埂上,手里捏着根刚拔的麦苗,借着昏黄的光看根须——下午从农技会带回来的“双季稻”种,泡在温水里已经发胀,白胖的芽尖顶破种皮,像群攒动的小逗号。
“你看这芽势,比咱老品种壮实多了。”苏婉清端着个粗瓷碗走过来,碗里是刚调好的生根水,“教授说加半勺草木灰,根能扎得更深。”她把碗放在田埂上,蹲下来帮他把泡好的稻种捞进竹筛,水珠顺着筛眼滴在布鞋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马灯的光晕里,试验田被划分成好几块,每块插着小木牌:“钾肥组”“有机肥组”“对照组”。下午回来时,两人没顾上吃饭,先把地重新翻了遍,杨浩宇的手掌磨出了新茧,苏婉清的裤脚沾着泥,却都笑得带劲。
“明天一早得把这几陇地整成畦,”杨浩宇用树枝在地上画着格子,“间距按教授说的留三十公分,咱试试宽窄行种植,通风好。”他指尖划过泥土,带起的土粒落在马灯的玻璃罩上,昏黄的光顿时晃了晃。
苏婉清突然指着西边的田埂:“你看,那是不是有动静?”两人同时噤声,马灯的光扫过去,只见几只田鼠窜进了草垛,嘴里还叼着颗麦粒。杨浩宇松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幸好带了这个。”里面是下午在农技会领的驱鼠粉,一股薄荷味,撒在田边,能把偷粮的家伙赶跑。
“你说,这双季稻真能在咱东洼种成?”苏婉清往稻种上撒着草木灰,声音轻轻的,像怕惊扰了刚冒头的嫩芽。去年种单季稻时,赶上涝灾,减产了一半,她现在想起还心疼。
杨浩宇把竹筛往高处挪了挪,免得露水打湿:“教授说咱这土改良好了,保水保肥,肯定行。再说,就算今年不成,咱不是还留了对照组吗?总能摸着门道。”他想起会上那个戴眼镜的专家,指着东洼的土样说“这黑土是块宝”时,眼里的光比马灯还亮。
风掠过麦田,发出“沙沙”的响,像谁在低声说话。苏婉清突然笑了,从口袋里摸出颗炒得金黄的葵花籽:“你还记得不?去年这时候,咱在这田埂上种的向日葵,结的籽炒着吃可香了。”杨浩宇也笑,他当然记得,苏婉清把瓜子仁剥出来,用手帕包着给下地的乡亲们分,自己一颗没舍得吃。
“等双季稻收成了,咱留半亩地种向日葵,”他说,“就按专家说的,用生长调节剂,让花盘长到脸盆大。”苏婉清用力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田埂上的土块,土块散成细沙,从指缝漏下去,落在新翻的地里。
马灯的油快烧完了,光越来越暗。杨浩宇把稻种盖好,苏婉清收拾着碗筷,两人并肩往回走。月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给麦田镀上层银霜,远处的草垛像个胖乎乎的巨人,守护着沉睡的土地。
“你听,”苏婉清突然停下脚步,“麦子在长呢。”杨浩宇侧耳听,只有风过麦田的轻响,可他宁愿信她的话——那些埋在土里的种子,那些浸在水里的稻芽,此刻一定在使劲儿扎根、冒尖,在月光下悄悄生长。
快到村口时,苏婉清想起什么,从布包里掏出个小纸包:“这是专家给的‘增产灵’,说明书写着扬花期喷,能多结籽。”纸包上的字迹被汗水洇得有点模糊,她却记得清清楚楚,“得记着标在日历上,可别错过了时候。”
杨浩宇接过纸包,塞进贴身的口袋,那里还揣着下午画的种植图,边角已经被体温焐得发软。他低头看了眼苏婉清沾着泥的布鞋,又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突然觉得,这东洼的土地,就像这月光下的试验田,看似沉默,底下却藏着无穷的劲儿——只要肯下力气琢磨,肯跟着新法子走,就没有长不出好庄稼的地,没有过不好的日子。
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并排生长的藤蔓,缠缠绕绕,往家的方向延伸。田埂上的马灯还亮着最后一点光,照着那片刚整好的试验田,也照着土里悄悄酝酿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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