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刚过,檐角的冰棱还在滴水,试验田的雪就化得差不多了,露出黑黢黢的土,像块刚发酵的面团。杨浩宇踩着泥泞往育苗棚走,胶鞋陷在泥里,拔出时带着串“吧嗒吧嗒”的响,鞋帮上的泥点子溅到裤腿上,冻成了硬壳。
育苗棚是去年冬天新搭的,竹竿做的骨架上蒙着塑料布,被风灌得鼓鼓囊囊,像只趴在地上的白蛤蟆。赵刚正蹲在棚里扒土,手里的小铲子“当当”敲着冻硬的畦面,嘴里呵出的白气在塑料布上凝出层雾:“浩宇哥,这土还冻着心呢,得烧点草木灰捂捂。”
杨浩宇掀开门帘钻进棚,一股潮湿的热气扑面而来,混着稻草和泥土的腥气。他摸了摸畦面,土块硬得像石头,指尖按上去能留下个白印:“张大爷说用马粪堆在旁边,发酵时能散热气,比草木灰管用。”他往墙角看,那里堆着几捆稻草,是苏婉清昨天从各家收集来的,准备铺在畦面上保墒。
棚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苏婉清推着车进来,车筐里装着个陶瓮,瓮口冒着白气。“刚从供销社买的新稻种,王技术员托人捎来的‘桂朝2号’,说跟咱的品种杂交试试,说不定能抗稻瘟病。”她把陶瓮往地上一放,解开围巾时,耳后沾着的草屑簌簌往下掉,“我还买了包温度计,插在畦里看温度,别像去年似的,忽冷忽热把苗冻着。”
赵刚凑过去看稻种,粒头比他们留的种籽略长,透着淡淡的米黄色:“这品种听着洋气,真能比咱的稻子强?”
“试试才知道,”杨浩宇抓了把稻种在手心搓,颗粒滑溜溜的,带着点湿润的潮气,“王技术员说搞育种就得不断试,就像过日子,总得往前闯闯。”他往畦边的土灶添柴,灶上的铁锅冒着热气,里面煮着的是浸种用的温水,“水温记着控制在30c,太高了烫死芽,太低了发得慢。”
苏婉清把温度计插进水里,红柱慢慢往上爬,停在29c时,她往锅里添了瓢凉水:“差不多了。”她抓起把稻种扔进盆,水面立刻浮起几个瘪粒,赵刚伸手要捞,被她拦住了,“让它们漂着,等会儿一起筛出去,省得占地方。”
张建军背着帆布包进来时,裤脚沾满了泥,包上还挂着片枯草。“我从农校借了台恒温箱,”他把包往地上一放,里面露出个铁盒子,插着电线,“能把温度定在25c,比咱用棉被捂靠谱。”他蹲在畦边,掏出笔记本翻着,“昨天算的发芽率出来了,咱留的晚熟种发了92%,比‘桂朝2号’还高三个点。”
赵刚一听乐了,手里的小铲子差点掉地上:“咱的种籽就是金贵!等育出秧苗,得给它们编上号,1号是咱自个的,2号是杂交的,到时候比着长!”
苏婉清往畦面撒草木灰,黑色的粉末落在土上,像撒了把碎煤渣。“我在农技站的书上看见,育苗时掺点河泥最好,保水又肥。”她指着棚外的水沟,“等会儿去挖点,去年雨水大,沟底的泥积了半尺厚,晒过之后松得很。”
杨浩宇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苗舔着锅底,把棚里的温度烘得正好。他望着塑料布外的天空,云层薄得像层纱,阳光透过布面照进来,在畦面上投下斑驳的亮斑,像撒了把碎银。远处的村庄里,张大爷家的烟囱正冒着烟,隐约能听见他吆喝着赶牛的声音——该耕春地了。
“建军,你帮着记温度,”杨浩宇拿起浸好的稻种往畦里撒,指尖捻着种籽,匀匀地铺在土面上,“每隔两小时记一次,早晚的温差得标出来。”他撒种的手势又快又稳,种籽在畦面上排成整齐的小队伍,赵刚看得直咋舌:“浩宇哥你这手跟秤似的,每畦撒的粒数都差不离。”
苏婉清蹲在旁边铺稻草,枯黄的草叶在她膝间堆成小山,她时不时抬头看杨浩宇撒种,眼里的光比棚外的阳光还亮。去年育秧时,他也是这样蹲在畦边,一撒就是半天,直起腰时后腰僵得像块木板,她偷偷在他的水壶里掺了点红糖,他喝的时候咂咂嘴,问是不是水变甜了。
棚外突然传来张大爷的喊声,赵刚掀帘出去,很快抱着个竹筐回来,里面装着几个刚蒸好的菜窝窝,还冒着热气。“张大爷说让咱垫垫肚子,他刚从集上换了点新磨的玉米面,比去年的香。”他把窝窝往陶瓮上一放,自己先抓了个啃起来,菜馅里的萝卜丝辣得他直吸气。
苏婉清递过水壶,杨浩宇接过来喝了口,温水混着淡淡的枣香——是她早上泡的枣茶,怕他蹲久了犯低血糖。他看着她低头啃窝窝,鬓角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半边脸,忽然想起她去年在棚里育苗,累得趴在畦边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没撒完的稻种,像只守着谷堆的小田鼠。
“快看!”张建军突然指着畦边,那里有粒稻种裂开了道缝,露出点嫩白的芽尖,像刚出生的小鸡啄破了蛋壳,“刚撒下去半天就冒芽了,这活性真强!”
三人凑过去看,塑料布上的雾气被他们的呼吸熏得更浓了,朦胧中,那点白芽在褐色的土里格外显眼。赵刚想伸手摸摸,被苏婉清按住了:“别碰,嫩芽嫩得很,一碰就断。”她的声音轻得像怕吓着它。
杨浩宇望着那点新绿,忽然觉得这棚里的暖意不是来自灶火,而是来自这破土的芽,来自三人沾着泥的指尖,来自那些记在本子上的数字和藏在心里的盼头。去年此时,他也是这样盯着第一粒冒芽的稻种,心里七上八下的,怕它长着长着就蔫了,如今再看,倒像是看着个熟门熟路的老伙计。
日头爬到正午时,育苗棚里的温度升到了20c,温度计的红柱稳稳地停在刻度上。苏婉清往塑料布上洒水,水珠顺着布面往下淌,在畦边汇成小小的溪流,滋润着刚冒头的嫩芽。赵刚和张建军在给稻种编号,小竹片上写着“自育1号”“杂交2号”,插在畦埂上,像排小旗子。
杨浩宇坐在棚门口的木凳上,望着远处的试验田,雪水化成的细流在田埂间蜿蜒,像给土地系上了银带。他摸出怀里的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写下“正月廿八,育苗第一天,出芽率1%”,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仿佛能听见嫩芽顶破种皮的脆响。
风从棚外吹过,塑料布“哗啦啦”地响,像是在唱支新的歌。苏婉清走过来,挨着他坐下,手里拿着片刚摘的油菜叶,绿得能掐出水来——是去年冬天撒的油菜籽,在雪地里也没冻着,此刻正往畦边探头探脑。
“等稻苗长到三寸高,就该移栽了。”她把油菜叶放在鼻尖闻,清清爽爽的香,“到时候让建军教咱用测土仪,看看哪块地缺氮,哪块地缺钾,咱好对症下药。”
杨浩宇望着她眼里的光,突然觉得这春天来得真快,快得像棚里冒芽的稻种,昨天还缩在硬壳里,今天就敢顶着土往外钻。他把笔记本往她面前递了递,阳光透过塑料布照在纸页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字忽然有了温度,像撒在畦面上的种子,正等着一场雨,就能生根发芽,长成满田的金黄。
喜欢七零北大荒:天师知青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七零北大荒:天师知青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