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穹顶之下,魔法星灯散发着冷白无情的光,像无数只悬浮的、永不阖上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办公室内的一切。
空气沉滞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浓重得令人窒息。
黑咖啡的焦糊苦涩顽强地盘踞在每一寸空间,与陈旧羊皮卷轴散发出的、混合着灰尘和干涸墨水的腐朽气息激烈交锋。
这令人作呕的基底之上,又总缠绕着一缕挥之不去的、如同冬日冰雾消散后留下的微凉余韵——那是高强度施展梦境魔法后残留的精神印记。
时间仿佛在这里停滞了一般,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没有日出日落,没有白天黑夜,只有那堆积如山的文件,它们的高度似乎在微微起伏,仿佛是这无尽时间里唯一的变化。
然而,这种微妙的起伏并非是令人愉悦的,而是伴随着魔力耗尽后的种种不适。
突然间,一阵眩晕袭来,让人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同时,耳鸣也随之而来,那尖锐的声音在耳边回荡,让人无法集中精力。
而墙壁上的计时沙漏,更是无情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那细沙无声地滑落,一粒接一粒,没有丝毫的停顿,就像这炼狱般的生活,永无止境。
露娜公主端坐在作战室中央那张临时搬来的星辰蓝水晶王座上。
那身深蓝色的简洁制服早已取代了登基时的华丽礼服“星穹礼赞”,然而再朴素的衣物也掩盖不住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
她没有塞拉斯蒂亚多年来的执政经验,要不是有管家和曦辉暖暖的帮助,她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此刻的露娜鬃尾中流淌的星屑星河,那曾像是无尽宇宙奥秘与强大魔力的瑰丽奇景,如今却像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
流转的速度变得缓慢而迟滞,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一般。
原本耀眼的光芒也逐渐黯淡下来,失去了它曾经的明亮和璀璨,就像一颗被尘埃覆盖的宝石,无法再散发出往日的灵动与辉光。
她的双颊微微凹陷下去,显出一种不健康的削瘦,而眼下那两团浓重的黛青色阴影。
即使在她自身魔力下意识地遮掩下,也顽固地透出痕迹,如同刻印在苍白皮肤上的疲惫勋章。
那双标志性的龙眸,曾经是梦魇之月令人胆寒的象征,此刻却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
深处沉淀着一种被过度压榨后的浑浊与迟钝,每一次眨眼都显得沉重而缓慢……
一份来自农业署的紧急奏报摊开在她蹄前的水晶桌面上。
羊皮纸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和触目惊心的描述描绘着一幅末日图景:小马谷金穗麦因缺乏关键光谱,成片倒伏霉变。
苹果鲁萨果园飘散着果实过度成熟后腐烂的甜腻死亡气息;依赖特定日照周期魔法植株成片枯萎,化为灰烬时散逸的微弱荧光如同垂死的叹息。
冰冷的文字像毒蛇,噬咬着她的神经……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深处翻涌的腥甜,深蓝色的魔力在她角尖艰难汇聚,光芒微弱而不稳定,如同风中残烛。
她提起一支沉重的秘银蘸水笔,笔尖悬停在另一份摊开的《晨曦灯原型制造与紧急部署拨款令》上。
墨水滴在卷轴昂贵的羊皮纸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不规则的湿痕,每一笔划下,都像是在拖拽着千钧重担。
她必须尽快签署,将宝贵的国库储备金和魔法水晶调拨给曦辉暖暖的实验室———
那是她能在沉沦中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就在这时,作战室沉重的大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管家先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像一道被过度拉长的、疲惫不堪的影子。
他原本一丝不苟的灰色燕尾服此刻布满了褶皱,衣领歪斜,袖口沾着几点墨渍。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眼袋深重得如同两个沉甸甸的口袋挂在颧骨下方,里面盛满了无法言说的忧虑和几乎凝成实质的疲惫。
他的动作依旧保持着管家特有的精准,但这份精准中透着一股令人心酸的机械僵硬。他的老花镜滑到了鼻尖,镜片后的眼神浑浊而布满血丝,他也无暇去扶正。
“陛……陛下,”管家先生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砂纸摩擦着锈蚀的铁皮,每一个音节都透着气若游丝的虚弱。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卷用暗红色火漆封缄的信笺。那火漆的印记并非小马利亚的太阳徽记,而是一枚狰狞咆哮的龙首。
信笺本身似乎还散发着微弱的热量,一股淡淡的、带着硫磺气息的焦糊味在沉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巨龙之地的信使……刚送到的,龙族和狮鹫以及其余不同的族群……联名抗议信。”管家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
“措辞……非常激烈……他们声称……我们带来的永恒黑夜,影响力他们的正常生活……他们要求……要求我们立刻恢复太阳运行,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捧着托盘的蹄子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仿佛那封信有千钧之重。
露娜的目光从农业署的奏报移向那封散发着硫磺味的抗议信。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更深沉的无力感瞬间席卷了她。
她感到太阳穴一阵尖锐的刺痛,眼前甚至出现了短暂的黑斑,真是什么小丑都敢来开玩笑了……
她深吸一口气,冷哼一声,强迫自己挺直脊背,猩红的眼眸深处,那属于梦魇之月的冰冷锋芒如同淬毒的匕首,一闪而过。她必须回应,以最强硬的姿态。
然而,就在她张口欲言的瞬间——
“轰——!!!”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爆炸声浪,伴随着强烈的魔法能量冲击波,猛地从城堡下方、天才独角兽学园的方向传来!
整个办公室都为之剧烈震动,墙壁上的魔法星灯疯狂闪烁,水晶吊灯叮当作响,桌上的墨水瓶和卷轴哗啦啦滑落一地!
作战室那扇沉重的橡木大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猛地撞开!
曦辉暖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一股浓烈的、刺鼻的焦糊味和臭氧烧灼后的呛人气息。
他深靛蓝的皮毛上沾满了黑色的烟灰和魔法能量灼烧后的斑驳痕迹,几处衣角甚至被烧焦卷曲。
他那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鬃毛凌乱不堪,额前的一缕被汗水浸透,紧贴在皮肤上。
他扶着门框,大脑上升起缕缕白烟,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
但仅仅只是过了一会儿,曦辉暖暖像个没事人一样,擦了擦嘴角流出来的血,他抬起头,那双布满蛛网状血丝的靛蓝色眼眸,却亮得惊人。
那光芒穿透了疲惫的阴霾,穿透了浑身的狼狈,如同在无尽黑暗中骤然点亮的星辰,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种近乎疯狂的亢奋!
“成了!陛下!管家先生!”曦辉暖暖的声音因激动和喘息而嘶哑变形,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足以穿透一切阴霾的力量。
“第……第一百三十八次叠加实验!光谱矩阵……稳定了!能量输出通道……成功贯通!第一座‘晨曦灯’原型机……组装调试完毕!三小时!最多三小时!”
他猛地直起身,指向窗外学园的方向,尽管那里似乎还飘散着爆炸后的余烟,“第一批人造晨曦!将在皇家试验田点亮!”
死寂……
办公室只剩下曦辉暖暖粗重艰难的喘息声,以及魔法星灯稳定后发出的微弱嗡鸣。
露娜公主握着秘银笔的蹄子僵在半空,墨水滴落,在《晨曦灯拨款令》上又晕开一团更大的污渍。
她怔怔地看着门口那个浑身焦黑、嘴角带血、眼中却燃烧着希望火光的深靛蓝色身影。
管家先生捧着抗议信的托盘,也忘记了颤抖,浑浊的老眼难以置信地圆睁着,目光在曦辉暖暖身上和露娜公主之间来回移动。
时间仿佛凝固了数秒。
突然——
“哈……哈哈哈……”一阵短促而怪异的笑声打破了沉寂。声音来自露娜公主。
那笑声干涩、嘶哑,像是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又像是千斤重担碾过干涸的喉咙后发出的破碎回响。
没有喜悦,没有轻松,只有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几乎被绝望压垮后,骤然看到一丝渺茫微光时,神经绷断般的、歇斯底里的释放。
她笑着,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猩红的眼眸中,血丝仿佛更密了,隐隐有水光闪动。那笑声在空旷冰冷的办公室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而凄凉。
曦辉暖暖脸上的亢奋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深重的担忧和一丝了然。
他太清楚这笑声意味着什么——那是灵魂在极限重压下的哀鸣。
管家先生也回过神来,慌忙放下托盘,快步走到露娜身边,布满老茧的蹄子想要扶住她颤抖的肩膀,却又带着敬畏不敢触碰。
“陛下……”管家的声音充满了忧虑。
露娜的笑声渐渐停歇,化作一声长长的、仿佛抽空了所有力气的叹息。她抬手,用蹄背用力抹了一下眼睛,擦去那点可疑的水光。
目光重新聚焦在蹄前那份被墨迹污染、却承载着王国希望的《晨曦灯拨款令》上。
“批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但那份疲惫如同烙印,深深刻在每一个音节里。
她不再犹豫,秘银笔尖带着决绝的力量,在那片狼藉的墨渍旁,签下了自己的名字——“Luna”。
字迹带着一种透支后的虚浮,却异常清晰。
她放下笔,抬起疲惫不堪的头颅,目光扫过浑身狼狈却眼神晶亮的曦辉暖暖,扫过忧心忡忡的老管家管家,最后落在那封散发着硫磺威胁气息的抗议信上。
“管家,”露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回复那些族群,告诉他们,小马利亚对他们的遭遇意外深表遗憾。”
“太阳的消失是波及整个世界的灾难,我们亦是最大的受害者,但告诉他们——”
她的猩红眼眸中寒光凝聚,属于统治者的威压再次弥漫开来,尽管带着浓重的疲惫底色,“小马利亚的学者们,或许能解决他们的困境。”
“邀请他们派代表,三日后……来坎特洛特详谈‘技术共享’的可能性。措辞,要强硬,也要给他们台阶和……希望。”
“当然……他们若是要战争,小马利亚的子民们也不惧一切!”
管家先生精神一振,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遵命,陛下!老仆明白!”
他知道,这是将危机转化为筹码的关键一步!曦辉暖暖的存在,成了谈判桌上最重的砝码。
露娜的目光最后转向曦辉暖暖,那份强装的冷硬稍稍融化,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关切:“暖暖,你你还好……”
“……陛下……您不能好好说好……我害怕……”曦辉暖暖看到露娜公主那脸上毫不掩饰的关心,有些畏惧的后退两步。
露娜:“……”
“曦辉暖暖!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中勒~”
露娜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感激,有担忧,更有一种沉重的托付,她不由的看向高挂在天空的那轮明月。
塞拉斯蒂亚……
最后她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去吧,皇家试验田,明日,朕……与小马利亚上下,静候佳音……” 她特意用了“朕”,强调着这一时刻的官方与神圣性。
曦辉暖暖用力点头,不再多言,转身拖着疲惫身体,再次冲向门外那尚未散尽的硝烟和未尽的战场,办公室的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关上。
露娜的目光重新落回桌面上堆积如山的卷轴,落在那封抗议信上,最后定格在窗外那片永恒、沉重、仿佛要将一切希望都吞噬殆尽的黑暗夜幕上。
管家先生已经拿起笔,开始斟酌那份给龙族的回信。
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无声地、缓慢地,淹没了刚刚燃起一丝微光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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