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夜空,如一块浸透墨水的生宣,零星几点煤油灯在四合院的天井里挣扎。
城墙轮廓像巨兽蜷伏的脊背,护城河泛着幽光,将整座城切割成不规则的几何碎片。
月光勉强穿透稀薄的云层,投下斑驳的灰影。
胡同深处传来梆子声,巡更人的影子被拉长成一道裂痕。
黄包车夫弓背碾过青石板,车灯扫过墙根蜷缩的乞丐,又迅速隐入黑暗。
偶尔有自行车铃铛刺穿寂静,惊起檐角打盹的乌鸦。
和尚换上西服,带上礼帽,贴上假胡子,又在嘴里塞了两个山核桃。
这一番打扮下来,就是熟人走到他面前都认不出。
随后他又把两个小本本身份证件,塞进上衣口袋。
走在街道里的和尚,完全就是一副汉奸头子,或者伪政府高官的模样。
交易目的地,在南城?法源寺边上一处小宅子里。
和尚雇了一辆洋车到达目的地。
他下车给过车钱,又交代车夫,在巷子里候着等他暗号。
钱财动人心,和尚给的钱,能让车夫躺平三月。
准备齐全过后,他开始游荡几条胡同里。
经过一个小时的观察,他心里多少踏实些。
除了一个暗哨外,其他类似埋伏人员并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时间快到交易点,他整理一下自己的行头。
一处小二进院门口,和尚提着小行李箱,重三轻二拍了几下大门。
大门被打开后,两个男人谨慎的打量和尚。
对过暗号,拿出那张黑市中间人给的纸条过后,两个男人这才放和尚进门。
二进院西厢房,几盏煤油灯,让昏暗的房间有了些光亮。
房间内四个慓形大汉站在不同方位,看着和尚。
和尚二话没说,把装钱的行李箱,放到桌子。
随即打开箱子,给对方看里面的金砖,日元美刀。
领头的男人,看见钱后,挥了挥手,示意同伴把和尚要的东西,搬进来。
交易在无声中进行,和尚进门到现在都没说过五句话。
当他要的东西,被抬进屋,和尚开始检查那些物资。
屋子内,四个慓形大汉看着他如同变戏法一样,把消音器手枪,拆解又装上。
和尚把手枪放在鼻子下,闻了又闻。
“新枪~”
黑市领头的男人,呵呵一笑。
“我郑耳朵是讲信用的主。”
“只要你按规矩,兄弟自然不会耍心眼。”
刚才和尚的一番操作,让几人不敢小视。
他那卸枪,装枪的手法,看的他们心里直打鼓。
和尚那模样,摆明是玩枪的老手。
他们也不知道和尚到底是什么人,背后又有哪些势力。
所以他们在和尚特意威慑下,不敢打歪主意。
黑市里鱼龙混杂,能来这里买东西的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主。
所以彼此都规规矩矩完成交易。
和尚验货过后,笑着看向郑耳朵。
“郑大哥,小弟想再跟您做笔买卖。”
郑耳朵坐圆桌边,似笑非笑的看向和尚。
“兄弟,有什么好生意?”
和尚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两张小本本放到桌子上。
“一张华北日军通行证,一本瑞士护照,还有一张一年内都可登船的船票。”
郑耳朵半信半疑,拿起桌子上的两个小本本。
这两个小本本,是从死在他手里汉奸身上搜刮来的。
为了搞明白这两个小本本的用途,他没少花心思研究。
郑耳朵把通行证跟护照交给手下去验真伪。
“兄弟,好能耐,这种东西都能搞到。”
不等和尚回答,郑耳朵半试探性询问。
“兄弟不会把自个的后路,给卖了吧~”
面无表情的和尚一言不发,坐在原地摆弄手雷。
郑耳朵看他的表情,也没在试探。
屋子里几个人一言不发,等着护照跟通行证的真伪。
一盏茶的时间,刚才拿着东西出去的男人,走进屋对着郑耳朵点了点头。
郑耳朵把东西放回桌子上,开始询问和尚要多少钱。
“东西没错,您打算要钱还是要物资?”
和尚来时就想好了,这两个小本本要卖什么价。
钱他不缺,吃的喝的也不缺,宅子他随时能买,他现在想用这东西换条后路。
“郑大哥,小弟想用这两本证件,换您一个人情。”
郑耳朵跟屋内几人闻言此话一愣。
和尚坐在一边,转动桌子上的手枪。
明白和尚用意的郑耳朵,哈哈大笑。
“兄弟,您这个朋友我认了~”
“以后有事尽管到小羊圈胡同找我~”
和尚抱拳致谢,他站起身看着旁边三人。
“麻烦哥几个把东西抬到门口~”
郑耳朵的手下,看了一眼他过后,得到示意这才帮他搬运物资。
小院门口,和尚对着远处吹了一个口哨。
没过一会,一辆洋车快速跑过来。
一分多钟的功夫,和尚的物资全被搬上洋车上,他对着门口几人再次抱拳。
漆黑一片的夜里,小院门口几人,注视黄包车消失的背影。
和尚跟在黄包车旁边,指挥车夫,走哪条路。
快把西城区绕了一遍后,和尚这才放心,让车夫去他藏洋车的地方。
忙碌到半夜,和尚才把所有物资搬运到深井里。
这次采购,半年内都不用担心没吃食。
密室里,和尚安心躺在床上想着心事。
他不识字这个问题,真的带来不少麻烦事。
和尚心想着去找个学堂,或者私塾去认字。
下一步他打算买个宅子,再拖下去也不是那回事。
还有城隍庙下密室里的东西,也要去看看。
躺在床上的和尚,忽然发现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为了每天能吃饱饭而发愁的乞丐。
时间慢慢流逝,雨点滴落在井盖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水滴顺着井盖,打在油漆桶储水罐上的声音,让和尚的睡意消失。
他迷糊坐在床铺上,揉了揉眼睛。
拿起手表看下时间,已经凌晨五点多。
穿上来时的衣服,和尚洗把脸,往往身上喷点香水。
车行里的车夫们,都知道他彻夜未归去逛窑子,不往身上涂点香水,容易让人怀疑。
吃了一盒罐头后,和尚爬出井盖,拉着洋车打道回府。
初夏的雨下一场天气热三分。
和尚顶着绵绵细雨,脚踩泥泞不堪的路,拉着洋车回到旺盛车行。
回到大通铺洗漱一番,他看着床铺上自己的位置被人占用。
穿着大裤衩子的他,无奈把床上凉席铺盖,搬到窗户边。
睡个回笼觉的和尚,一觉醒来,听着屋内嘈杂声,就知道那群狗东西又在赌,
炕上,一群人围坐在一起,又开始推牌九。
和尚收拾一番,坐在旁边看着他们推牌九。
一个伙计把赌资输没了,和尚顶上对方的位置,参与赌局。
一群人看见他也参加推牌局,开始调侃起来。
“和伤呢~”
“我同嫩讲,女人玩多了,会桑身子呐。”
“多跟我们玩玩~”
“我他妈,跟你讲哦,你这脸色,阳气都被吸干的呐~”
和尚抓着牌九开始配对,他看着对面一口闽南普通话的人。
“老福建,你懂个鸡毛。”
“下次爷,带你去尝尝鲜,保准你乐呵。”
旺盛车行的车夫,来自天南地北。
好多人都是因为逃难,落户在北平。
福建人,天津人,江河四省的人都有。
老胡建年龄四十多岁,老婆孩子在北平乡下,他自个住在大通铺讨生活。
一个月回去两趟,给家里送钱。
“和尚,你小子可以啊,身上这股香水味,一闻就知道是高级货。”
“跟哥几个说说,你嫖的女人漂亮不?”
和尚一把推开,凑在他身边闻的男人。
“你吖的滚一边去,怎么像条狗似的。”
“八大胡同又跑不了,夜里去一趟,您换着花样玩,都没人管你。”
他把牌九摊开,看着庄家。
“给钱~”
坐庄的人是老福建,他乐呵开始收赌注。
“吃大赔小~”
一把牌有输有赢,赢得乐呵起来,输的人骂骂咧咧。
斜对门的赖子,扔过几毛钱给和尚。
“清账了。”
搬好牌的和尚,下注一毛钱。
“今个有人出车吗?”
坐在他旁边的大傻冒,摸着牌九回话。
“来小不来大~”
“皖北那帮人,一个不落全部出车。”
“那群人属骆驼的,甭管刮风下雨,一天不落。”
老福建看着牌局,嚷嚷起来。
“踏马的,我就佩服那群皖北来的。”
“一个个吃苦能干,哪像咱们这群人。”
他边说边把自己的牌型亮出来。
“和伤,干它娘的,你运气好~”
说完他把两毛钱扔到和尚面前。
“草他妈的,额门,嫖的嫖,赌的赌,还有好吃懒做的,玛德,干一天歇半天。”
“跟人家没法比啦~”
大傻冒这把牌赢了,他把钱放好后接过话茬。
“累死的人,都是能吃苦的主。”
“瞧着吧,等他们老了,落下一身病,后悔都没地方。”
老胡建再次洗牌,他白了一眼大傻冒。
“傻冒,你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人。”
“人家下苦力,狠干几年。”
“攒到钱,我同你讲哦,立马改行,支个小摊子卖早点。”
“一家老小,踏马的守在一起做生意,不比你强。”
“快点啦~”
“下个注墨叽什么,操,跟你们讲,我踏马的,我就喜欢他们那种想法。”
大傻冒下好赌注,不服气的看着老胡建。
“那帮子皖北汉,甭瞧他们五大三粗,一个个都是怕老婆的主。”
“会下苦,有什么,回去还不是被媳妇骂。”
“上回,正好瞧见,大老刘被他媳妇抓着头发打。”
赖爷这把摸到一副好牌,他一脸兴奋的看着老福建。
“这把我要让你把赢的全部吐出来。”
老福建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用力把牌九拍在炕上。
“通杀啦~”
赖爷看着炕上的一副天牌,脸色瞬间垮了下去。
“我操他二舅姥爷,老子好不容易摸到一把地牌。”
老福建半蹲在炕上,用手支撑着身子,开始收赌注。
“他二舅姥爷,太老,你草不来的啦~”
一群草根推牌九时满嘴脏话,赢了笑嘻嘻,输了妈麦皮。
天南地北的一群人,聚在一起,什么话题都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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