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底,下!”
一大锅牛骨汤倒进锅,咕嘟冒泡。
花生、海带、木耳、黄花、粉条,一样接一样扔进去。
“白胡椒、辣椒面、五香粉,适量。”
“辣椒粉是焙过的,打成粉,才不苦。”
“五香不能多,香过头就是药味。”
颜色淡了,加点老抽提色。
水一开,苗侃端过面筋,一手揪、一手撕,像扯面条一样,一片一片扔进锅里。
“别扯太长,面筋有弹性,越扯越长,吃起来像橡皮筋。”
楚西南早就手痒:“我能试一把不?”
“来,你上!”
“我也来!”
“还有我!”
一群大老爷们围在锅前,手撕面筋,热气蒸脸,笑声撞着锅沿,满屋都是人间烟火味。
这么多人围着,再大的面筋盆也经不住这么撕。
没一会儿,苗侃那一大盆洗好的面筋,全被扯成了细条,一股脑儿倒进锅里。
“最后一步,倒洗面水。”
他拎起先前沉淀的那桶水,慢悠悠倒进汤里。
原本清亮见底的汤一下子变稠了,像牛奶掺了蜜,泛着油光。
“这……不就是勾芡?”楚西南愣了下。
“可跟淀粉勾的不太一样,咋这么滑溜溜的?”
“对,就是勾芡。”苗侃点头,眼里带笑,“这水勾的汤,滑得能溜筷子。
盛的时候得用木勺,铁勺一碰,汤就散了,稠的变稀的。”
“别的勾芡一勾就得立马出锅,不然糊锅底。
这个不一样,越煮越精神。”
汤锅咕嘟咕嘟冒泡,面筋一片片浮上来,亮得像凝固的果冻,透着光,真跟花胶似的。
“哇,这胡辣汤……比我想象中好看多了。”楚西南感叹。
“你脑子里胡辣汤长啥样?”徐若明忍不住问。
“灰不拉几,黏糊糊,像馊了的浆糊。”楚西南笑了,“以前听个美食导演说,他们想拍中原第一汤,结果拍出来跟垃圾汤一样,色调土得掉渣,干脆弃了。”
“所以我一直以为,胡辣汤长得丑,才没人想吃。”
“……也不是那么回事。”苗侃摇头,“汤勾得漂亮,亮晶晶的,照样能上镜。”
他把汤盛进白瓷碗,面筋一朵朵浮在汤面,像小花苞。
淋两滴香油,撒一小撮香菜末,颜色干净,看着就馋人。
“正好,趁热喝。”
“不烫吗?刚舀出来的!”
“早灭火了。”
“那我不客气了。”
楚西南被那股胡椒味儿一冲,鼻子里直发麻,赶紧端了碗过来。
汤色透亮,一层层分明,不稀不稠,像刚搅匀的蛋清,滑得能滑进喉咙。
他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先是肉香,沉稳厚重,像老火慢炖的温情。
紧接着,胡椒的辣才慢悠悠浮上来——不呛人,不炸脑,像有人在你胸口轻轻揉了一把,暖意就从嗓子眼一路滑进胃里。
那暖意不散,反像小火炉,从五脏六腑往外透,整个人像泡进温水里,筋骨都松了。
他二话不说,又喝了一口。
肉香和辣味在舌头上跳双人舞,不腻不涩,越嚼越有劲。
那肉块指甲盖大小,咬下去弹牙,满嘴喷香。
一碗喝完,额头汗都出来了,可浑身轻得像能飘起来,连昨天熬夜的疲倦,都被这碗汤一锅端了。
他长长吸了口气,胃里暖融融的,不是辣得火烧,而是像被棉被裹着,熨帖得让人想叹气。
“太舒坦了!”
扭头一看,苗侃早喝完了,正低头捣鼓锅里那堆糊糊。
“老板,你弄啥呢?”
“胡辣汤搭子。”
“啥搭子?”
苗侃没答,手一挤,面糊像金线一样从锅边滑进热油里,“刺啦”一声,炸成了细细的小条,金黄酥脆,像微型炸饼。
“这不油条吗?”楚西南瞪眼。
“是油条,但不是你吃过的那种。”苗侃捞出来沥油,摆在盘里,“试试。”
楚西南捏起一根,“咔——”一口咬下去,外皮嘎嘣脆,里面软得像云朵,没空心,不干不硬,满嘴都是焦香。
他三口干掉,手又伸过去,再拿一根。
根本停不下。
“绝了!”
“和胡辣汤一配,直接封神!”
他立马又盛了碗汤,抓起油馍头,先咬一口,再把有洞的那一头,浸进汤里。
汤汁顺着孔洞钻进去,软塌塌黏在面团上,一口送进嘴里,不用嚼,咕噜就咽了。
那股胡椒辣劲混着油香,直接冲上脑门。
“对!就是这味儿!”
他一边嚼,一边狂炫,一碗汤眨眼光了,肚子鼓得像吹满气的皮球,手还揉着,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锅——
还想再来一碗。
中原第一汤,名不虚传。
……
胡辣汤一上桌,整个街巷都炸了。
这么冲的辣,这么香的汤,谁能不流口水?
小店门口排起长龙,十个人里八个冲着胡辣汤来的,九个还顺手带个油馍头。
剩下那两个,是吃过一回的,不等人推荐,自己就喊:“老板,汤再来一碗,馍头也来两个!”
苗苗本来想溜去东北店啃鸡骨头,刚闻到味儿,腿直接拐了。
“好久没喝胡辣汤了……”
她喃喃自语。
小时候,爸妈上班离外公外婆近,她就跟着外公长大。
外公每天早起,雷打不动,去巷口那家老摊子喝胡辣汤。
每次,都牵着她。
辣得她眼泪汪汪,脸红得像番茄,还是捏着碗不放。
外公就在旁边,笑眯眯看着,从不拦。
那碗汤,那根油馍头,是她记事起,最踏实的味道。
后来她慢慢也上瘾了——没这口,一天都蔫头耷脑,浑身不自在。
上学后,胡辣汤就渐渐淡出了我的生活,偶尔周末才陪外公去巷子口那家老店,捧着碗热腾腾的汤,一勺一勺慢慢喝。
等去了外地念大学,才发觉那些所谓的“胡辣汤”根本不是那味儿。
太淡、太腻、汤里飘着香精味,喝一口像在吃药。
我再也没碰过。
回家的次数一年比一年少,汤也越喝越少。
外公外婆的脸,也慢慢模糊在电话里那句“好好念书,别惦记家里”。
今年冬天,外公走了。
消息来的那天,我正啃着便利店饭团,手机一震,屏幕亮得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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