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日暖,靠山屯的泥土气息混着青草香,家家户户都忙活着地里那点活计,盼着秋后能多打几斗粮食。
程立秋家的日子却过得比旁人更喧腾几分。
院里新抓的猪崽哼哼唧唧,鸡鸭鹅崽子满地乱跑,后院翻出的黑土地上,魏红撒下的菜种已经冒出嫩绿的芽尖,几畦试种的黄芪、党参苗也怯生生地舒展开叶片。
狩猎小组更是干劲十足。
青羊肉的鲜美还在齿颊留香,林蛙油的厚利让大家腰包鼓胀,虽然放弃了唾手可得的麝香,但程立秋那番“细水长流”的话,像颗种子,在几人心里扎了根,让他们对这片山林除了索取,更多了份敬畏和规划。
程立秋忙着教李厚根更深的山里学问,带着小组在周边山林里转悠,收获虽不如前些日子轰动,但野兔、山鸡、偶尔撞上门的傻狍子,还有越来越多冒头的山野菜,让日子过得充实而安稳。
魏红的肚子像吹气似的鼓了起来,行动越发不便,但脸上总洋溢着将为人母的柔光,把个小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然而,这红火日子就像刚揭锅的豆包,热气香味藏不住,自然也飘进了某些人的鼻子眼里。
这天晌午,程立秋刚从山上下来,背篓里装着半筐新采的婆婆丁和几捆刺老芽,还没进院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尖利又熟悉的哭嚎声,中间还夹杂着魏红试图劝解、却明显带着慌乱的细弱声音。
他的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脚步加快了几分。
推开院门,只见他那老娘王菜花正一屁股坐在当院的地上,拍着大腿,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嗓门扯得老高:“我滴个老天爷啊!没法活了啊!辛辛苦苦拉拔大的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啊!自个儿吃香喝辣,盖大瓦房,把他爹娘老子撇在漏风的老屋里吃糠咽菜啊!我的命咋这么苦啊…”
魏红挺着大肚子,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脸色发白,想伸手去扶,又被王菜花一把甩开,只能迭声劝着:“娘…您别这样…快起来,地上凉…立秋他…他没不管你们…”
王菜花嚎得更起劲了:“没不管?年八辈子不见他送一粒米一滴油!他大哥家孩子饿得嗷嗷叫,他三弟连件囫囵衣裳都没有!他倒好,又是肉又是鱼,还给他那嫁出去的赔钱货姐姐送钱送粮!我们老程家是造了啥孽,生出这么个黑心肝的白眼狼啊!”
程立秋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一股郁气直冲顶门。他把背篓往地上一放,冷声道:“娘,你这是唱哪出?有事说事,坐地上嚎能给谁看?”
王菜花一见儿子回来,哭声顿了一下,随即更加凄厉,干脆在地上打起滚来,沾了一身的灰土:“哎呦喂!我不活了啊!儿子吼我啊!娶了媳妇眼里就没爹娘了啊!老天爷你开开眼,打个雷劈了这不孝的孽障吧!”
魏红吓得赶紧去拉程立秋的胳膊,眼圈都红了:“立秋,你别这样跟娘说话…”
就在这时,院门外又闪进两个人影,正是大嫂张桂枝和三弟媳赵彩凤。两人一看这场面,立刻一唱一和地帮起腔来。
张桂枝撇着嘴,阴阳怪气:“哎呦,二弟如今可是大忙人,大财主,咱娘想见儿子一面都得坐地上哭才请得动呢!”
赵彩凤则假惺惺地去扶王菜花:“娘,您快起来吧,二哥如今眼里只有他那金贵媳妇和没出世的孩子,哪还顾得上您二老的死活?咱家都快揭不开锅了,人家这又是炖肉又是熬汤的,香味都飘出二里地了!”
这话更是火上浇油。王菜花一把推开赵彩凤,指着程立秋的鼻子骂:“你听听!你听听!街坊四邻都看着呢!你让你爹娘的老脸往哪搁!今天你要不给我个说法,我就吊死在你家门口!让全屯子的人都看看你这不孝子是怎么逼死亲娘的!”
程立秋看着眼前这幕闹剧,看着母亲那撒泼打滚的娴熟模样,看着两个嫂子那煽风点火的丑态,再看着身边吓得发抖、脸色苍白的魏红,一股冰冷的怒火在他胸腔里燃烧起来。
他知道,这是看他日子过好了,眼红了,憋不住上门来敲骨吸髓了!什么吃糠咽菜,大哥三弟两家壮劳力好几个,工分没少挣,只不过比不上他这来钱快,就想赖上他!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火气,声音冷得能掉冰碴子:“娘,你要说法是吧?行,我给你。”
他转身进屋,很快拿了一个小本子和一沓零零散散的票子走出来。
“分家的时候,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每年我给爹娘二十块钱,一百斤口粮。去年的,我一天没差,如数给了。今年的,还没到年底。”
他把那沓票子数出二十块,递到王菜花面前:“这是明年的养老钱,我提前给了。粮食,等新粮下来,我称一百斤最好的小米送过去。这够不够说法?”
王菜花看着那二十块钱,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儿子这么干脆,但立刻又哭嚎起来:“二十块钱够干啥的!一百斤粮够谁吃!你大哥家人多,你三弟还没孩子…你当弟弟的,手指头缝里漏点就够他们吃喝了!你就眼睁睁看着你亲兄弟饿死?”
张桂枝和赵彩凤也赶紧帮腔:“就是!二弟,你现在这么能耐,帮衬帮衬兄弟不是应该的?”
“你看立夏家大小子,衣服都破得露屁股了,你这当二叔的忍心?”
程立秋气极反笑:“大哥三弟有手有脚,自己挣不来吃食?我挣的钱,是我拿命换的!是我该养我媳妇孩子的!凭什么要养他们一家老小?分家的时候说得清清楚楚,各过各的,现在看我过得稍好点,就想趴我身上吸血?天下没这个道理!”
他的话掷地有声,毫不留情,把王菜花和两个嫂子那点心思扒得干干净净。
王菜花被噎得说不出话,张桂枝和赵彩凤脸色也变得难看。
一直没吭声、蹲在院门口抽闷烟的老程头,此刻猛地站起身,把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得梆梆响,黑着脸吼道:“够了!还嫌不够丢人现眼!都给我滚回去!”
他到底是一家之主,还是要几分老脸。王菜花被他一吼,哭声小了些,但依旧坐在地上不起来,嘟囔着:“你就知道吼我…你儿子不孝,你咋不管…”
老程头狠狠瞪了程立秋一眼,眼神复杂,既有恼怒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上前一把拽起王菜花:“走!回家!别在这儿现眼!”
张桂枝和赵彩凤见公公发了话,也不敢再闹,悻悻地跟着往外走。王菜花一边被拖着走,一边还不忘回头哭喊:“我的命苦啊…生了这么个不孝子啊…”
闹剧终于收场。院子里只剩下程立秋和惊魂未定的魏红。
魏红看着丈夫铁青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立秋…要不…要不咱以后每月再多给爹娘点…”
“不给!”程立秋断然拒绝,语气斩钉截铁,“红儿,这口子不能开!今天多给五块,明天他们就敢要十块!后天就敢让你养他全家!咱家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是我一次次钻山沟、冒风险挣来的!是给咱孩子攒的!凭什么喂那群贪得无厌的白眼狼?”
他看着魏红苍白的脸,放缓了语气,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心软,怕人说闲话。但有些人,你越退让,他们越得寸进尺。这事听我的,规矩就是规矩,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他们再敢来闹,我来应付,你安心养胎,别动了气。”
魏红看着丈夫坚定而可靠的眼神,心里的慌乱渐渐平息下去,点了点头。她知道,男人说的是对的。老程家那一家子,确实是填不满的无底洞。
程立秋看着院门外消失的背影,眼神冰冷。他知道,这事绝不会就这么算了。那点贪念就像野草,烧不尽,吹又生。但他早已不是上辈子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为了守护好这个小家,他不介意做个他们口中的“不孝子”。
脚下的路还长,家里的麻烦,恐怕也像这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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