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哐当”一声合上,短暂地隔绝了王菜花三人带来的污浊气息。但小院里的空气并未轻松下来,反而凝滞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油锅不再滋滋作响,那浓郁的肉香似乎也染上了一丝令人作呕的油腻感。
程立秋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那双惯于瞄准猎物、沉稳如山的手,此刻却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一种被至亲之人反复撕扯心肝的钝痛。
孙猛气得脸色铁青,一脚踹在旁边的柴火垛上,骂骂咧咧:“妈的!就没见过这么当爹娘的!见不得儿子一点好!纯属来添堵!”
魏建国和王栓柱也是满脸愤懑,却又带着几分无奈,这是立秋哥的家务事,他们不好插嘴太深,只能闷头生气。
李厚根从灶房探出半个身子,脸色煞白,嗫嚅着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又缩了回去。他既感激程立秋为他们一家撑腰,又害怕这冲突因他们而起。
屋里的魏红早已挣扎着坐了起来,扒着窗户缝看得清清楚楚,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又不敢出声,怕给丈夫添乱。两个孩子似乎被外面的动静惊扰,不安地扭动起来,发出细微的哼唧声。
程立秋猛地转过身,目光扫过院里这几个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看到他们脸上的不平和憋屈,再想到屋里刚刚生产不久的妻子和嗷嗷待哺的儿女,一股更加汹涌的怒火直冲顶门!
这日子,是他豁出命去,一次次钻进老林子,一次次与野兽搏杀,一次次在冰天雪地里奔波才换来的!他只想让媳妇孩子过上好日子,只想拉拔一下真心待他的大姐,他有什么错?凭什么要一次次被这群吸血蛭一样的所谓“亲人”纠缠、逼迫、恶心?!
那点残存的、基于血脉的最后一丝温情和忍耐,在这一刻,被王菜花她们毫不留情的哭嚎、指责和贪婪彻底碾碎了!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冰冷刺肺,却让他沸腾的血液稍稍冷却,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和冰冷。他走到墙角,抄起那根平时用来顶院门的、杯口粗的硬木棍子,在手里掂了掂。
“立秋哥…”孙猛见状,吓了一跳,“你…你要干啥?”
程立秋没回答,只是大步走到院门后,猛地一把拉开了院门!
门外,王菜花、张桂枝、赵彩凤三人并没走远,正聚在十几步外的土路中央,似乎还在不甘心地嘀嘀咕咕,盘算着是不是再杀个回马枪。听到门响,三人同时回头。
只见程立秋手持木棍,面色寒霜,一步步从院里走出来,那眼神冷得像是要刮下她们一层皮!
王菜花心里一虚,嘴上却还不肯服软,色厉内荏地尖声道:“你…你想干啥?还敢打你老娘不成?反了你了!”
张桂枝和赵彩凤也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嘴上却帮腔:“程立秋!你拿棍子想吓唬谁!”
“大家快来看啊!程立秋要打亲娘和嫂子了!”
她们的叫嚷声引来了左右邻居的探头张望,但没人敢靠近,只是远远地看着。
程立秋在离她们三步远的地方站定,棍子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咚”。他目光如刀,逐一扫过三人,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钉,砸进她们耳朵里:
“吓唬?我今天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们,不是吓唬!”
“王菜花!你是我娘,生养之恩我记着!该给你的养老钱粮,我一分不会少你的!但也就到此为止!想再多要一粒米、一分钱,门都没有!我的钱是我拿命换的,是养我媳妇魏红和我这一双儿女的!不是填你们这些无底洞的!”
他猛地指向张桂枝和赵彩凤,厉声喝道:“还有你们!张桂枝!赵彩凤!少在我面前摆什么大嫂弟媳的谱!分家的时候恨不得把墙皮都刮走,现在看我日子稍好点,就像苍蝇见了血似的扑上来?我告诉你们,我程立秋不欠你们的!我大哥三弟有手有脚,饿死了是他自个儿没本事!轮不到你们来我这儿打秋风!”
这一番话,劈头盖脸,毫不留情,直接把那层遮羞布撕得粉碎!王菜花三人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又由白转红,像是被当众抽了几个大嘴巴子,尤其是张桂枝和赵彩凤,气得浑身发抖。
“你…你…”王菜花指着程立秋,手指哆嗦着,说不出完整话。
“程立秋!你混蛋!”张桂枝尖叫着,泼辣劲儿上来,竟想冲上来撕打。
赵彩凤也蠢蠢欲动,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程立秋眼中寒光一闪,毫不退让,反而上前一步,手中的木棍猛地扬起,作势欲打!那架势,哪还有半分往日沉默忍让的影子,分明是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护巢猛虎!
“来啊!我看今天谁敢动一下!”他一声暴喝,声震四野,“你们不是要闹吗?不是不让老子安生办席吗?行!老子今天就豁出去了!你们再敢往前一步,再敢嚎一句丧,老子这棍子就不认人!打死了算我的!正好清净!”
那棍子带着风声悬在半空,程立秋眼神里的狠厉和决绝毫不作伪!他是真敢下手!
泼辣如张桂枝,也被这不要命的架势吓住了,猛地刹住脚步,脸色唰地变得惨白。赵彩凤更是直接躲到了王菜花身后。王菜花看着儿子那陌生的、充满戾气的眼神,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腿肚子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她毫不怀疑,再闹下去,这个儿子真的会六亲不认!
周围看热闹的邻居也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程立秋会刚烈至此。
程立秋用棍子指着村口的方向,声音冰冷彻骨:“滚!立刻给我滚!从今往后,没事少登我的门!养老钱粮,到时候我自会送去!再敢来我家里撒泼耍横,惦记不该你们惦记的东西,就别怪我程立秋翻脸无情,把你们当初怎么分家、怎么逼我、现在又怎么上门敲骨吸髓的丑事,一桩桩一件件,全给你们抖落出来,让全屯子的人都评评理!”
最后这句话,彻底击溃了王菜花三人。她们可以不要脸,但不能不要最后那点遮羞布。真要是被当众揭开所有不堪,她们在屯子里就彻底没法做人了。
王菜花嘴唇哆嗦着,最后一点气焰也消失殆尽,只剩下惊恐和狼狈。她一句话也不敢再说,拉扯了一下还在发愣的张桂枝和赵彩凤,三人如同丧家之犬,灰头土脸、脚步踉跄地朝着老屋的方向仓皇逃去,连头都不敢回。
程立秋一直冷冷地盯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土路尽头,这才缓缓放下了举着的木棍。棍子脱手落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他挺拔的身躯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仿佛刚才那番爆发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
院子里,孙猛几人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既觉解气,又为程立秋感到一阵心酸。屋里,魏红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却是混合着心疼和释然的复杂情绪。
程立秋转过身,一步步走回院子,关上院门,插上门栓。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仰起头,望着春日湛蓝的天空,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浊气。
这一棍,打出去的是积年的怨愤,斩断的是虚伪的亲缘。从今往后,他的路,只为身边这些真正值得的人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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