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宴之上,歌舞升平,暖香浮动。
我缩在角落,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专心致志地对付面前的一盘水晶肴肉。
这肉冻做得真不错,晶莹剔透,入口即化。就是咸了点,回头我得用高汤和鸡油重新调个汁,配着吃肯定绝了。
我正埋头研究,一道尖锐的女声划破了殿内的融洽。
“陛下!”
是贤妃柳若薇。
她从妃嫔席位中走出,跪倒在殿中,脸上挂着泪,声音凄楚。
“臣妾有罪,臣妾协理六宫不力,竟未能察觉三皇子日夜受此等苛待,求陛下降罪!”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无数道目光,刀子一样,齐刷刷地扎在我身上。
我嘴里那块还没咽下去的肴肉,顿时堵在了喉咙口。
什么情况?
苛待三皇子?
我?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油乎乎的手,又看了看裴昭。那小子正襟危坐,小脸绷着,看不出什么表情。
坐在上首的裴容,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一双眼睛,黑沉沉的,落在了柳若薇身上。
“哦?何出此言。”
柳若薇哭得更厉害了,她朝着裴昭的方向一指。
“陛下您看三皇子!他自被林贵人抚养,日渐消瘦,面有菜色!臣妾……臣妾实在不忍,私下问过三皇子身边的宫人,才知林贵人竟只给他吃些粗茶淡饭,这……这与戕害皇嗣何异啊!”
【我tm……】
【粗茶淡饭?我天天给他炖汤加肉,变着花样做点心,这叫粗茶淡饭?】
【这女人是不是眼瞎?裴昭明明比刚来我这时胖了一圈!】
【完了,她这是要我的命啊!】
我吓得浑身发冷,手里的银箸“当啷”一声掉在桌上。
这声音在死寂的大殿里,格外刺耳。
裴容的目光,终于从柳若被身上移开,缓缓落到我身上,然后,又转向了裴昭。
“昭儿,贤妃所言,可属实?”
所有人都看着裴昭。
我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这怨种儿子,可千万别掉链子!你要是敢点头,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在所有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年仅九岁的裴昭,站了起来。
他没有丝毫慌乱,先是朝着裴容行了一礼,又对着柳若薇微微颔首。
那份从容,完全不像一个孩子。
“回父皇,贤妃娘娘误会了。”
他声音不大,却清亮无比,足以让殿内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林娘娘并未苛待儿臣。”
柳若薇的脸色一僵。
裴昭不慌不忙,从自己宽大的袖袍里,掏出了一本小册子,双手呈上。
“启禀父皇,这并非苛待,这是林娘娘为儿臣亲手绘制的《儿童健康食谱》。”
食谱?
我愣住了。
那不是我嫌他挑食,随手画着玩的东西吗?
一旁的小太监连忙上前,接过册子,恭敬地呈到裴容面前。
裴容翻开了那本做工粗糙的册子。
周围的宗亲大臣们都伸长了脖子,好奇地张望着。
裴昭的声音再次响起。
“娘娘说,‘营养均衡才能长高高,光吃肉不吃菜,脑子会变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满座惊愕的宾客,最后落回到裴容身上,一字一句道。
“她还说,‘打铁还需自身硬’,只有身体康健,将来才能更好地为父皇分忧。”
满座皆惊。
我看见柳若薇的脸,瞬间白了。
我看见皇后放在膝上的手,攥紧了。
我看见裴容,他拿着那本画册,久久没有言语。
他的手指,摩挲着画册上我用毛笔画的一个歪歪扭扭的胡萝卜,旁边还用狗爬一样的字写着——“胡萝卜,吃了对眼睛好”。
另一页,是一个大力水手举着一把菠菜,配文——“大力水手最爱,吃了长肌肉”。
【他是什么表情?】
【他是不是觉得我画的太丑了?】
【他是不是觉得我教坏了皇子?】
【他是不是马上就要下令把我拖出去砍了?】
我紧张到快要无法呼吸。
终于,裴容合上了画册。
他抬起眼,看向殿中跪着的柳若薇,眼神平静,却带着一股让人心头发颤的重量。
“贤妃,你协理六宫,费心了。”
他的声音很轻。
“只是,这眼光,似乎差了些。”
他将那本画册递给身旁的太监。
“此《食谱》,甚好。传下去,让御膳房和太医院共同参详,为诸皇子公主,也拟一份出来。”
柳若薇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垮了下去,瘫软在地。
裴容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眼神,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深,里面翻涌着我完全看不懂的东西。
【他看到了!】
【他一定看到了!他看到了那本食谱背后,我对大裴未来的深远布局!】
【她不是在养一个皇子,她是在为这个王朝培养一个合格的、健康的、懂得稼穑之本的未来栋梁!】
【她教给昭儿的,远不止书本上的知识,更是治国安邦的根基!她用最朴素的食物,阐述了最深刻的道理!】
【此等胸襟与智慧,何其难得!】
裴容心中巨浪翻涌,他看着那个缩在角落里,一脸惊魂未定的女人,眼中的赞许,几乎要满溢出来。
好一招“大智若愚”。
好一个“润物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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