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被揉软的青灰色绸缎,从天边慢慢垂下来,织成一张温柔的网,轻轻裹住了整个村庄。最先被染透的是远处的山峦,黛色的山影渐渐融进暮色里,只留下淡淡的轮廓,像宣纸上晕开的墨痕。邻舍屋顶的炊烟袅袅升起,细长的烟柱在风里轻轻晃动,有的直挺挺地往上飘,有的被风吹得弯了腰,像淡墨画在青灰色天幕上的线条,偶尔有归巢的鸟儿从烟柱旁飞过,翅膀沾着暮色的凉,却飞得安稳,嘴里还衔着给雏鸟的草茎,翅膀划过空气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妮妮小姐系上素色的棉麻围裙,围裙上绣着朵小小的茉莉,是母亲生前用细针绣的,针脚密得几乎看不见,只有在暮色里才能隐约瞧见花瓣的纹路。她走进厨房,厨房的窗棂敞开着,晚风从窗口漫进来,带着院外茉莉的淡香。灶台上的砂锅已经洗得干干净净,米白色的瓷身泛着温润的光,锅沿的弧度圆润,像被岁月磨过的温柔,它安安静静地放在灶上,像在等着她煮一锅暖汤,把暮色里的凉都焐热。
她从墙角的菜篮里拿出早上从菜园里摘的萝卜,菜篮是竹编的,篾条泛着浅黄,沾着点泥土的湿气。萝卜是浅红色的,像裹了层淡淡的胭脂,表皮光滑得能映出人影,没有一点虫眼,根部还带着新鲜的须子,沾着湿润的泥土,是刚离开土地的鲜活。她把萝卜放在清水池里,打开水龙头,水流细细的,像春雨落在青石上,顺着萝卜的表皮慢慢流过,带走根部的泥土,发出“哗哗”的轻响,像小溪流过石头的声音,清凌凌的,格外好听。
萝卜洗干净后,她放在案板上,拿起那把老木柄菜刀——刀是祖父留下的,木柄已经泛了深棕,被掌心的温度浸得光滑,刀刃磨得雪亮,却没有一点戾气。她握着刀,慢慢把萝卜切成小块,刀刃落在萝卜上,发出“咚咚”的轻响,不慌不忙,像在数着时光的节拍,每一刀都切得均匀,块头不大不小,正好能煮进砂锅里。切好的萝卜块放在白瓷盘里,浅红的颜色衬着白瓷,像一盘刚摘的小果子,透着可爱的鲜活。
灶膛里的火已经生好了,是用后山捡的松针和柴禾引的火。松针干燥,一点就着,橘红色的火苗先从松针里钻出来,轻轻舔着柴禾,慢慢把柴禾引燃,最后变成跳动的火焰,小小的,却很旺,像一群活泼的小灯笼,映着灶台上的砂锅,把周围的空气都烘得暖融融的,暖得人心里发甜。她把切好的萝卜块放进砂锅里,萝卜块落在锅里,发出“哗啦”一声轻响,接着又从冰箱里拿出几块洗干净的排骨——排骨是早上从镇上肉铺买的,带着新鲜的肌理,她把排骨放进锅里,与萝卜块挨在一起,像给萝卜找了个温暖的伴。
然后她提起水壶,往砂锅里倒入清水,水刚好没过萝卜和排骨,像给它们盖了层透明的被子。她盖上锅盖,锅盖是木制的,上面带着细密的纹路,沾着点水汽,摸起来软软的。刚盖上没一会儿,就有淡淡的蒸汽从锅盖的缝隙里跑出来,带着萝卜的清甜和排骨的鲜香,慢慢漫在厨房里,像给厨房裹了层温柔的纱,把暮色里的凉都挡在了外面,只剩下满室的暖香。
她搬来灶前的小竹凳,竹凳是阿婆编的,凳面的篾条编得细密,坐上去软软的,很舒服。她坐在凳上,看着灶膛里的火苗,火苗跳动着,忽明忽暗,映着她的脸颊,把眉眼都染得暖融融的。手里拿着一本翻旧的诗集,是祖父留下的《陶渊明集》,书页已经泛黄,像被晒透的银杏叶,边角有些卷曲,是被无数次翻阅磨出的温柔,书脊处用棉线装订,针脚细密,还能看到当年祖父修补过的痕迹。
她轻轻翻着书页,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能摸到油墨的凹凸,目光落在“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句诗上,墨迹是祖父用毛笔写的批注,带着淡淡的墨香,像祖父当年读诗时的气息还在。她想起小时候,祖父也是这样坐在灶前,一边看着火,一边翻着这本诗集,偶尔会念几句诗给她听,声音轻轻的,像晚风拂过茉莉,那时她不懂诗里的意,却记得祖父眼里的温柔,和灶膛里跳动的火苗一样暖。
“妮子,煮啥呢?香得我在院门外都闻见了,把我这老鼻子都勾过来了。”阿婆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带着笑意,像暮色里的暖光,接着是青石板上的脚步声,“嗒嗒”的,不慌不忙,是阿婆熟悉的节奏。阿婆提着半袋刚炒好的花生,走进了厨房,花生袋是粗布做的,浅灰色,沾着点花生壳的碎屑。阿婆的头发上沾着点暮色的凉,她伸手轻轻拍了拍,把花生放在灶台上,花生袋落在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是花生粒在袋里滚动的声音。
“刚在院外,见着小林了,那孩子推着自行车,手里拿着本《宋词选》,嘴里还哼着歌,慢悠悠地走,跟前些日子那个像被猫追的‘急猴子’模样完全不一样,脸上都带着笑呢。”阿婆说着,伸手理了理围裙的衣角,眼底满是好奇,“你跟他说啥了?把这孩子的‘急脾气’都治好了?”
妮妮小姐放下诗集,笑着起身,从橱柜里拿出一个白瓷杯,给阿婆倒了杯温水,水是刚烧开的,带着热气,在杯壁凝着细小的水珠。“也没说啥,就是跟他说,慢下来看看书,闻闻花香,别总被手机里的消息绑着。”她把水杯递给阿婆,又指了指灶台上的砂锅,“我煮了萝卜排骨汤,等会儿熬好了,您尝尝,看合不合您的口味。”
阿婆接过水杯,双手捧着杯子,感受着里面的暖意,喝了一口,温水滑过喉咙,暖得人心里舒服。她的目光落在灶膛里的火苗上,火苗还在跳动,映着她的眼睛,“慢下来好啊,慢下来才能尝出汤的鲜,才能品出日子的甜。你看这汤,得用慢火熬,火急了,萝卜煮不软,咬着发脆,排骨的香也炖不出来,汤里只有一股子生涩,没滋没味的。”阿婆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像在跟火苗说话,“日子不也一样?得慢慢过,急了,就像火急煮出来的汤,尝不出生活的甜,连自己的魂都找不回来,活着跟走流程似的,有啥意思?”
她俩坐在灶前的小竹凳上,挨得很近,像小时候那样。妮妮小姐偶尔往灶膛里添上几根柴禾,柴禾是干燥的,落在火里,发出“噼啪”的轻响,像在跟她们说着悄悄话,偶尔还会有细小的火星从灶膛里跳出来,轻轻落在地上,然后慢慢熄灭,像一颗小小的流星。阿婆说起年轻时的事,声音带着点怀念,像裹了层暮色的暖:“那时候,没有手机,没有电视,晚上吃完饭,天刚擦黑,我就跟你阿公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看天上的星星——星星亮得很,像撒了满院的碎钻,偶尔还有流星划过,我们就赶紧许愿。旁边的蛐蛐儿叫得欢,像在唱夜歌,你阿公就给我讲书里的故事,从《牛郎织女》讲到《白蛇传》,我就坐在旁边给你阿公缝衣服,针线在手里绕来绕去,把日子的暖都缝进衣服里。”
“那时候的日子慢得像熬粥,得慢慢搅,慢慢等,才能熬出稠稠的甜,可心里踏实啊。”阿婆的手指轻轻敲着杯壁,“现在的人倒好,晚上吃完饭,就抱着手机不放,要么刷那些‘快节奏’的短视频,一分钟能刷十几个,看完啥也记不住,要么就回复那些‘不重要’的消息,跟人聊天都带着急,三句话没说完就说‘忙’,连跟家里人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你说,他们把‘生活’过成这样,每天像个陀螺似的转,能不觉得自己‘没有灵魂’吗?”
妮妮小姐听着,心里轻轻动了动,想起前几日刷到的一条视频。视频里的年轻人坐在办公桌前,头发有些凌乱,眼底有很重的黑眼圈,他对着镜头,声音带着哭腔:“我每天加班到半夜,回到家父母都睡了,连跟他们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周末也在赶项目,跟朋友约了半年的饭,每次都因为临时加班取消。上次我妈生病住院,我在医院陪护,手里还拿着手机,不停接电话、回消息,我妈看着我,小声说‘你能不能放下手机,陪我说说话’,我当时才忽然发现,我已经快一年没跟我妈好好聊过天了,连她喜欢吃的菜都忘了。”
视频下面有好多评论,密密麻麻的,大多是“感同身受”“我也是这样,每天忙着‘生存’,忘了‘生活’”“我们都在为了‘更好的生活’,丢了真正的生活”,那些评论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很多人的模样,也让她想起那些行色匆匆的人,像被按了快进键,连停下来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阿婆,前几日去镇上买针线,遇到个来旅游的姑娘,她跟我说,‘现在的人,都在为了生活而生活,没有灵魂,像空壳子一样’。”妮妮小姐轻轻拨了拨灶膛里的柴禾,火苗被拨得更旺了些,映着她的侧脸,“以前我没法反驳,觉得她说得对,可现在我觉得,不是‘没有灵魂’,是灵魂被‘快节奏’的日子盖住了,像锅里的汤,刚煮的时候会浮起一层浮沫,把汤的鲜都盖住了,只要慢慢熬,用勺子把浮沫撇掉,就能尝到汤里真正的鲜;日子也一样,只要慢慢过,停下脚步,把那些让人焦躁的‘快’都抛开,就能找回藏在生活里的灵魂,把日子过出滋味。”
阿婆点了点头,拿起灶台上的花生袋,打开袋口,抓出一把花生,花生壳是浅褐的,带着炒过的焦香。她慢慢剥着花生壳,手指灵活,花生壳被剥开,露出里面饱满的花生仁,泛着浅黄的油光,剥花生的声音“沙沙”的,像晚风拂过树叶。“你说得对,灵魂哪能说丢就丢?不过是被‘快’给遮住了。就像小林,以前被手机绑着,每天急急忙忙的,像个‘没有魂的木偶’,连笑都带着慌,现在慢下来,读读书,哼唱歌,眼里都有光了,魂不就回来了?”
“还有前几日去镇上,见着卖豆腐的王师傅,他还是每天早上推着小车,慢慢走街串巷,小车是木头做的,上面放着木盒,盒里装着新鲜的豆腐,他手里拿着个小梆子,敲一下,喊一声‘卖豆腐咯’,声音不高,却能传得很远,像带着魔法,老顾客听到声音就会出来买。”阿婆把剥好的花生仁递给妮妮小姐,“有人跟他说,让他用手机‘直播卖豆腐’,说这样能多赚点钱,不用每天走街串巷那么累。可王师傅说,‘我卖豆腐,不是为了多赚钱,是为了让大家吃到新鲜的豆腐,刚做好的豆腐,带着热乎气,咬一口嫩得能出水。慢慢走,慢慢卖,跟老顾客聊聊天,问问他们最近的日子,才有意思。要是直播卖,隔着屏幕,连豆腐的热乎气都感受不到,还有啥意思?’你看,王师傅的魂,就藏在这‘慢慢卖豆腐’里,藏在跟老顾客的闲聊里,藏在刚做好的豆腐的热乎气里。”
正说着,砂锅的锅盖忽然“咕嘟”响了一声,像在跟她们打招呼,接着有浓浓的蒸汽从锅盖的缝隙里涌出来,带着萝卜的清甜和排骨的鲜香,比刚才更浓郁了,一下子漫满了整个厨房,连空气里都飘着暖香,把暮色里的最后一点凉都驱散了。妮妮小姐站起身,伸手握住锅盖的木柄,木柄带着点热,却不烫手,她轻轻掀开锅盖,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带着暖香,让人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砂锅里的萝卜已经煮得软软的,浅红色的表皮变成了淡粉,像被泡软的胭脂,用勺子轻轻一碰,就能感觉到它的软嫩;排骨也炖得脱了骨,肉轻轻一碰就会从骨头上掉下来,汤变成了奶白色,泛着细碎的油花,像撒了层碎钻,在灶火的映照下闪着光。她用勺子舀了一勺汤,放在嘴边吹了吹,等温度降下来些,慢慢喝了一口,鲜美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先是萝卜的清甜,接着是排骨的鲜香,最后还有汤的醇厚,暖得从舌尖一直暖到心里,连四肢都跟着暖了起来。
“阿婆,汤好了,您尝尝。”她拿过阿婆的白瓷碗,盛了一碗汤,里面放了几块萝卜和排骨,递到阿婆手里。阿婆接过碗,用勺子舀了一口汤,慢慢喝下去,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被点亮的星星,“鲜!太鲜了!比镇上饭馆里的汤还鲜,这萝卜炖得软嫩,排骨也香,喝着心里暖乎乎的。”她又喝了一口,笑着说,“你看,这汤要是急着煮,用高压锅压几分钟,肯定没这么鲜,只有慢火熬出来的,才能把萝卜的甜和排骨的香都炖进汤里,才有这让人忘不了的滋味。日子也一样,慢慢过,才能过出滋味,才能把那些‘没有灵魂’的闲话,变成‘有滋有味’的生活,让心里满是踏实的暖。”
暮色越来越浓,窗外的天已经变成了深灰色,像被墨汁轻轻染过,远处的山峦只剩下淡淡的影子,像一幅安静的水墨画。邻舍的灯光一盏盏亮起来,暖黄色的光从窗户里透出来,像天上的星星落在了人间,散在暮色里,格外温馨。妮妮小姐和阿婆坐在厨房的小竹凳上,手里捧着热汤,慢慢喝着,偶尔吃几颗阿婆剥好的花生,花生仁的香混着汤的鲜,在嘴里散开。
她们说着家常话,阿婆说村里的张奶奶最近种的青菜丰收了,说东头的李爷爷又在村口的老槐树下下棋了,妮妮小姐说院中的茉莉下周就要开得更盛了,说前几日买的新茶味道很淡,适合夏天喝。灶膛里的火苗还在跳动,映着她们的笑脸,暖得人心安。檐下的铜铃偶尔被晚风拂过,发出“叮铃”的轻响,清脆又温柔,像在跟砂锅里汤“咕嘟”的声音打招呼,一柔一脆,交织在一起,成了暮色里最动听的旋律,把整个厨房都裹在温柔里,也把日子的暖都裹在了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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