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李记药行门前稳稳停住。
药行伙计眼尖，一眼认出这是大公子李云亭的马车，脸色骤变，慌忙转身冲向里间禀报。
不过片刻，就见李管事连滚带爬地从后堂奔出来，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衣襟都有些歪斜。
看到李云亭身后跟着的正是昨日那三个“乡巴佬”，李管事心中警铃大作，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强挤出一丝谄媚的笑容，腰弯得极低，几乎要折成两段：“大、大公子，您今日怎么得空亲自过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
噢，原来这是李员外的儿子，并非李员外，宋清越一行三人心中明了。
李云亭负手而立，月白锦袍在阳光下流转着淡淡光华，衬得他面容愈发清冷。
他并未立刻回答，目光缓缓扫过药行内堂，最后才落在那抖如筛糠的李管事身上。
“怎么，”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我家药行，我来不得？”
李管事腿一软，差点跪下去，连忙摆手：
“不敢不敢！大公子您这是哪里话！这药行自然是您想来便来！老奴只是……只是担心有什么伺候不周的地方……”
“伺候不周？”
李云亭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目光瞥向宋清越三人扛着的麻袋，“我倒是听说，昨日有人送来上好的药材，却被你一句‘品相太次’给打发了出去。李管事，你这双眼睛，何时变得如此‘挑剔’了？”
李管事头皮发麻，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他不敢抬头，支支吾吾地道：
“额……回、回大公子……那……那水蛭确实……品相粗陋，不堪入药……老奴……老奴是为了药行的声誉着想，不敢收那些来路不明的次货啊……”
“次货？”
李云亭声音微扬，带着一丝玩味，“李管事，你连仔细验看都不曾，便能断定是次货？这般眼力，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他不再看面如死灰的李管事，转向宋清越，语气缓和了些：
“姑娘，把袋子打开，让咱们这位‘火眼金睛’的李管事，再好好瞧瞧。”
“是，公子！”
宋清越心中憋着一股气，闻言立刻利落地解开麻袋绳索，双手捧出满满一大捧烘晒得干爽挺直、色泽黄褐均匀的蚂蟥干，直接递到李管事眼前。
“李管事！您昨日不是说我们这东西色泽斑驳、软硬不一、内脏未净、粗制滥造吗？您今日再仔细看看！当着李大公子的面，看清楚了！这到底是不是次品！”
她的声音清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倔强和一丝扬眉吐气的痛快。
那饱满优质的蚂蟥干几乎要怼到李管事脸上，他被迫看着，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红。
李云亭随手从中拈起几根，指尖微微用力，掰断，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展示着断面，声音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竖起耳朵的伙计耳中：
“色泽均匀，体态完整，干燥透彻，去脏干净，气息纯正。这若是次品，那李记药行库里收的那些掺霉带潮的，又该算什么？垃圾吗？”
他每说一句，李管事的脸色就灰败一分，身体抖得更加厉害。
“李福，”李云亭的声音骤然冷了下去，如同淬了冰，“你在我李家做事也有十余年了吧？父亲念旧，将这药行交由你打理，你就是这般‘尽心尽力’的？打压药农，欺上瞒下，以次充好！你是不是以为，我父亲常年在外，我醉心诗书不理俗务，这药行就由得你一手遮天了？！”
最后一句，声色俱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李管事“扑通”一声彻底瘫软在地，再也顾不得颜面，涕泪横流地磕头求饶：
“大公子恕罪！大公子饶命啊！老奴……老奴是一时糊涂！鬼迷心窍！求大公子看在老奴为李家效力多年的份上，饶了老奴这一次吧！老奴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他一边哭嚎，一边想去拉扯李云亭的衣摆，却被李云亭嫌恶地避开。
“一时糊涂？”李云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半分动容，“我看你是糊涂太久，忘了谁才是主子，忘了李记药行的立身之本是什么！是诚信！是品质！不是你这等魑魅魍魉的龌龊手段！”
他顿了顿，声音决绝：“收拾你的东西，即刻滚出李记。从今往后，李家名下所有产业，永不录用你李福！你中饱私囊的那些银钱，我会派人清点核算，若是数目不小，自有官府与你理论！”
“不！大公子！不能啊！离了李家老奴可怎么活啊！求求您……”
李管事如遭雷击，疯狂磕头，额头顷刻间一片青紫。
李云亭却仿佛没看见没听见，目光转向柜台后那几个早已吓傻的伙计，冷声道：
“你们也都看清楚了。在李记做事，手脚干净，心思端正，自有你们的前程。若有人想学他……”
他目光扫过瘫软如泥的李福，“这便是下场！”
伙计们噤若寒蝉，连连点头称是。
李云亭这才对身后随行的小厮吩咐道：
“去府里，请张先生即刻过来暂管药行事务。告诉他，全面清点账目库存，严查所有采购记录，有任何问题，直接报我知道。”
“是，公子！”小厮领命，快步离去。
处理完这一切，李云亭才重新看向宋清越三人，脸上冰霜般的寒意稍稍融化，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和：
“让三位见笑了。李记药行治下不严，出了这等蠹虫，险些埋没了各位的辛苦和好药材。这一袋水蛭，共计二十一斤三两，便按方才说定的一两银子一斤结算。此外，另补三两银子，算是赔礼，以及补偿三位昨日往返奔波、今日滞留县城的食宿之费。”
他行事如此周到公道，让宋大川和刘叔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只会一个劲地念叨：“谢谢大公子！谢谢青天大老爷！”
宋清越心中也是感慨万千，她看着眼前这位清贵俊雅、处事却雷厉风行的年轻公子，郑重地行了一礼：
“多谢李公子明察秋毫，主持公道。您不仅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更是给了我们一条活路。这份恩情，我们会铭记于心。”
李云亭闻言，只是微微颔首，“公平交易，何须言谢。日后若是再炮制出这等品质的药材，可直接送来药行，找张先生便是。我李家必定按市价公道收购。”
很快，伙计便按照李云亭的吩咐，称好了蚂蟥干，并取来了二十四两三钱雪花白银，恭敬地交到宋清越手中。
沉甸甸的银两入手，宋大川和刘叔的手都在颤抖，眼眶发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不仅仅是银钱，更是全村人熬过饥荒的希望！
事情既了，李云亭并无多留之意。他目光在宋清越那张虽然沾着尘土却难掩灵秀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身，优雅地登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离，消失在县城繁华的街道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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